泾渭情殇(185)
南宫静女表情已经平复,听了陈传嗣的话也不见波动,她端起茶盏抬起左手以广袖遮住半边脸,浅浅地抿了一口。
放下茶盏淡淡道:“除了私藏贡品这一条,还有没有其他的罪状?”
陈传嗣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有的,像谢安这种商贾手底下肯定不干净,想查一定能查得到。”
南宫静女:“十天。”
陈传嗣:“是!殿下请放心。”
南宫静女:“去吧。”
陈传嗣走后,南宫静女思考起来:谢安背后的主子不过那么几位,老二和老四被圈禁,谢府却不见式微可以排除。
小七和老八年纪尚小,况且这二人平日里并无铺张行为,再加上没有火烧驸马府的理由,可以排除。
谢安一介商贾能得皇子青眼,应该是使了不少银子的……
剩下的三位……也是诸多皇子中家底最厚的。
五哥的母妃贤妃娘娘,母家总揽江南十四州的盐铁,与其结交一介商贾不如结交他外公家。
六哥的母妃出自陇东马氏,财力同样不可小觑,而且良妃娘娘因神似母后得过不少赏赐,六哥出手阔绰也有倚仗。
那么……会是他么?
三皇子南宫望的母妃淑妃,乃是将军家的小姐,老将军前些年已经去世。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谢安背后的主子真的是南宫望反倒好办了,趁着南宫望不在京城,正好可以将谢府连根拔起。
……
一场灭顶之灾即将降临,泼天富贵的谢安老爷却浑然不知。
怪只怪南宫望走得匆忙,连寿辰都没来得及办,导致谢安冒险收下的典当物没能及时送出,才让陈传嗣抓到了蛛丝马迹。
十日后,在“南宫让”的授意下,刑部联合京城应天府颁布了一条查封令,誊写了数十份以八百里快马送到了各地。
不过一上午的功夫,京城四分之一的铺子被贴上了封条,这些商铺里多少都和谢安有些关系。
谢安被应天府的差人堵在了大宅中,整座谢府从家主到门房,一百多口人全部被带走。
应天府尹当着刑部官员的面,宣读了谢安的罪状:哄抬市价,贩卖私盐、倒卖仓钞、草菅人命、贩卖假药……等十一八条大罪。
谢安吓得脸都白了,强撑着喊冤:“大人,冤枉啊!你是知道的,谢某人从不做违法的勾当!你是知道的啊……”
应天府尹的表情微变,厉声呵斥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嚷?本府什么都不知道!本府劝你也少说几句,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谢安瘫坐在地上,任凭衙役给他戴上了枷锁。他是聪明人,南宫望是关照过应天府尹的,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怕是上面有人想动自己。
这个人或许是想某位皇子趁着三殿下不在拔了自己,也有可能是皇子都压不住的人……
应天府尹见谢安“识相”,脸色好看了一些。他也拿过谢安不少好处,沉吟片刻最后提醒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人呐将谢安打入天牢,待三堂会审后再行定罪!”
第178章
故国重游应笑我
齐颜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队伍行进了一个月,终于渡过了天堑洛水。自从渭国接掌北边之后,在洛水的两畔修建了数个码头,洛川周围的百姓也打造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用来摆渡。
在齐颜的记忆中洛水南北两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北边有一望无际的草原,牛羊遍地,不同的部落依傍水草而居,随着草场而迁徙。一座座锥顶柱体的帐篷是南边永远见不到的风光。
可是……
下了船,迎接齐颜的便是一座巍峨的城池,城门上的匾额刻着两种文字——北关城。
城门守将更是不伦不类,雄壮的身躯裹在渭国的粗布料里,有着略微泛黄的头发和琥珀色眼珠的草原人,头上戴着一顶渭国官差的帽子。
他们将草原人惯用的弯刀别在腰间,手持渭国兵丁使用的长矛,挡住了齐颜的车队,操着一口生硬的渭国官话,喊道:“北关城重地,停车搜查。”
齐颜闻声推开了马车的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怔了怔,心里头五味杂陈。
虽然现在洛北残存的草原人大多都是图巴部的族人,可在齐颜的记忆里:这些勇士是披散着头发,身披兽皮,骑在马背上驰骋的模样。
齐颜立在车辕上,抬头望了望城墙上的匾额,城郭上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在巡逻,高高的城墙向两侧眼神绵延,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堵墙好像恨不得把整个洛北都圈住似的,也重重地压到了齐颜的心上,让那些被时光消磨褪色的草原记忆,破碎、模糊。
不肖齐颜开口,自有随行的斥候拿着朝廷的文书走上前去,操着一口生硬的草原话宣读了上面的内容。
齐颜平静地注视着门口那几名裹了渭国衣裳的草原人,只见他们纷纷收起了手中的兵器,连文书的真伪都没有验证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斥候见这些人的礼仪古怪,又觉得他们面貌怪异,眼中划过一丝鄙夷。
齐颜将目光定格在那几个跪在地上,低着头颅的草原人身上,一言不发地回了马车。
骑在马背上的护卫长一挥手,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北关城的城墙很厚,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穿过城墙,齐颜将车窗掀开一角,看到的是与渭国城池几乎无二的街道,里面的商铺很少,街上零星能见到几个行人,大都是草原人。
他们有的还穿着草原昔日的服装,有的则换了一身渭国的行头,所有商铺的匾额都写了两种文字,渭国字写在正中,下面附上一行字体较小的草原字。
齐颜放下车帘,烈日当空,正值晌午,车厢里却有些暗。
虽然十几年前图巴部曾被草原猛虎率领的撑犁部大军驱赶到这里,但如今,图巴部的大本营已经迁徙到了草原腹地,水草最肥美的燕然府。
按照目前的脚程,至少还要走两天。
队伍在北关城的驿馆停下,休整一夜。
夜里,齐颜却怎么都睡不着,听着街上的更夫敲过了三更的梆子,她披着衣服摸黑下了地,推开了窗。
圆月孤悬,无星。
黑云飘动,微风。
上一次齐颜出现在这一带时,她还是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
她被丁仪的人马逼到洛水江畔,骑着流火跃下悬崖。
时隔十七年,一切都变了。
草原变了,自己也变了。
……
这一夜,齐颜彻夜无眠,她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圆月隐去,东方露白……
天刚亮,队伍再次出发,出了北关城方终于有了些草原的模样。
齐颜再次卷起了车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南宫让不想在洛北投入太多银子,只是修建了城池,城外依旧保持着草原的地貌。
这个时节正是绿草发新芽的时候,大片大片的嫩绿一望无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渭国人很不适应这样的路,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官道,举目望去皆是绿色,也没有高山和树林,长时间走在里面很容易迷失方向。
斥候从怀中掏出一面三角令旗高高举起,一夹马肚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仪仗队跟着斥候向草原深处走去,没走个半天也能看到一些城郭的影子,草原辽阔城池间的距离很远。
一路上走走停停,斥候要不时请队伍停下独自向前奔去,站在马背上查看车辕痕迹,以此来确保他们走的是直线。
齐颜看到这一幕,心中暗笑:如此能耐也配做斥候?草原的孩子大多三岁上马背,五岁就能认路。仿佛他们天生就有辨别草场的能力,随意扫一眼就能从草场的长势判断位置。
就这样又走了三天,一座壮阔程度不输于北关城的城池出现视线里:燕然府。
在进城的过程中,齐颜在马车的西侧看到了一处凸起。
这是整座草原上唯一的高山,馍馍山。
撑犁族曾经就安居在馍馍山下,这里是乞颜阿古拉的家。
齐颜深深地望了馍馍山一眼,记忆中的高山缩水了不少。她放下了车帘,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一丝异常情绪,可隐藏在广袖下的一双拳头已经攥得发白,微微颤抖。
城门打开,北九州节度使阿努金率领部族出城十里相迎。
斥候将文书交给阿努金的随从,飞马回报。
斥候:“报!禀报大人,北九州节度使亲率部族出城十里相迎。”
齐颜:“知道了,告诉仪仗队放慢速度。”
斥候:“是!”
……
马车停了,钱通跳下车辕取了脚踏放好,敲了敲车厢的门:“大人,到了。”
齐颜推开门,出了马车车厢,在钱通的搀扶下慢慢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阿努金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马,身穿软甲腰间挂着半片狼皮,脚上穿着牛皮靴,看到这一幕目露鄙夷。
阿努金是额日和的长子,草原沦陷时他已是青年。他与其父额日和不同,阿努金的骨子里仍怀着某种莫名的优越感。即便他穿着渭国的官服,年年朝贡,骨子里却瞧不起孱弱的渭国人。
而齐颜的形象完全契合了阿努金对渭国文人的刻板印象——瘦小,孱弱、更滑稽的是嘴唇上连毛儿都没有。
齐颜也同样在打量阿努金,黄瞳黄发泛黄且卷曲的络腮胡,头发被变成数股小辫子拧在头顶盘成了渭国男子的发髻,爆炸的肌肉透出软甲显出轮廓,五官如刀裁般硬朗,跨坐在高头大马上单手捏着缰绳,下巴微微抬起,一派倨傲之色。
照理说齐颜是钦差,阿努金应该下马行礼。可对方却迟迟不动等着齐颜主动上前。
所有随行的渭国人都对阿努金的失礼感到非常不满,但阿努金和他那些一字排开的随从个个虎背熊腰,面目凶恶,实在是太有震慑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