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24)
他对此事并无上心的模样,倒是被县衙前的宣化坊吸引了注意,那里偶尔会钉些榜文类的文书。
虞玓略略扫了两眼,其上基本是与石城县有关。比如某某处有抢匪出没,各路来往脚夫商人需各自警惕;比如圣人口谕,要谨记在心云云。
卢文贺说道:“按照仵作的说法,这些伤痕像是猛兽撕裂伤,会不会是县城里进了些虎豹豺狼?”
陆林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白日里是进不来猛兽的,而夜晚县城的门早就关了,除非有野兽能飞檐走壁。”
两人各执一词,彼此无法说服对方。
这案子最独特的地方在于没有原告,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而短时间内联系不到外地商人的家人。
卢文贺瞥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虞玓,“小友认为如何?”他很喜欢这么叫小郎君,就好像他大他那么好几岁,就当真大了一轮般。
当真比虞玓大了将近一轮的陆林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虞玓慢吞吞地说道:“那些报案的人看起来有些奇怪。这件事是在昨夜发生的,虽然夜晚确实有宵禁,倘若是为了报案这种大事,巡逻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可他们还是拖延到了清晨才不得不去了衙门。”
陆林若有所思:“这其中本就有内情?”
虞玓淡漠,“不管有没有内情,想必我们的明府已经发现端倪了。且看看吧。”
出了县衙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淡了些,这让虞玓有些奇怪。为何会有人频频盯着他?
朝廷的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每四年的任期结束后,要想再继续做官就还得等候铨选的年限,而何县令能够在石城县一待就是十几年,这已经是极大的能耐了。
从升堂时何县令的表现,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只是没有证据,到底还是不能作数。
陆林很快就和他们告辞了,只留下虞玓和卢文贺两人还在沿着坊墙在走。卢文贺的家奴远远地跟着他们,免得自家的郎君有什么需要他们的地方。
虞玓声音寡淡,听来却有些真诚,“这些时日承蒙卢兄照顾,此去西京,愿卢兄鹏程似景,一举高中。”
卢文贺倒是爽朗,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怎的如此严肃?”
虞玓绷着小脸,正经地说道:“卢兄一贯待我不错,自当投桃送李。”
卢文贺哈哈大笑,与虞玓临别数句,便就此别过,挥手大步往前走。
他总是忍不住要看顾虞玓。
他太像,太像卢文贺曾经的至交好友。
年幼失孤,唯有家中老仆,勉力支撑门面。只他没有小郎君这般幸运,出门的时候摔倒,因着巷深天冷,无人听到他的呼救,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了。
卢文贺搓了搓手指。
他怀疑虞玓早就有所知觉,却一直默然接受此事。其实几多人不愿旁人把自身当做情感替代,卢文贺确有些愧疚。
同窗常言虞玓太过冷漠寡淡,可卢文贺看来,反而是过于温柔了。
这或许是他频频帮助虞玓的缘故。
次日,卢文贺与何光远陆林他们就上路了,而在车轮滚动的那刻,县学朗朗的读书声正响。
最近县城里出的事情不少,县学里也走了三人,但老明经对他们的功课更加上心了,不管是那几个年长的郎君还是刚入学不久的虞玓小郎君,都在经学博士的严厉教学下蹉跎得欲死欲仙,对外界的风波更没时间去在意。
陈寿路倒是态度温和,可他同样是经学博士的帮手,那些鹌鹑学生们每每看到他的时候,都忍不住缩着脑袋,只希望不要再被助教的视线盯上,免得再被经学博士叫上去一对一。
这学生怕老师不管是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真谛。
只近来虞玓不知怎的,在县学中的人缘看似比以往要好了些,每到休息时刻总有人往他身边凑。
日暮归家后,虞玓在走过庭院石板路时,突地说道:“最近不要去串门了。”
以及无奈:“会被抓走。”
李承乾猫在着树顶:……
虞玓还在继续说道:“现在西北坊那边出了人命,最近外头的风声不太对。感觉像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他仿若不闻那大猫在树梢慢腾腾凑近的模样,大猫的肉垫让他走路近乎没有任何的响动。
虞玓自言自语着,“县学里的人开始八卦起你的情况,县里多是风传恶猫名声。”这是最近白霜担忧着告诉他的情况。
“整个县城只有你这么一只凶名在外的黑猫,那被害之人的伤势过于明显。这件事若是与你扯上关系,那何县令定会传唤你我过去。
“这么做的人要么与你有仇,要么与我有仇……与我有仇的人目前只有何县令,但是以他的性格,这样的杀人案件需要层层递进通报给朝廷,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的我而犯下如此大的忌讳。那么是针对你?”他面无表情地碎碎念。
以何县令的小肚鸡肠,哪怕他觉得没必要,都定然会这般做。
虞玓那双漆黑清透的眼眸盯着大猫,近乎要看透大猫的心思。
“喵呜——”
你就没有怀疑我?
虞玓似乎是猜到了大猫的困惑,在踮起脚尖后,那只手试探着接近大猫。
然后抿着嘴心满意足地摸着凶巴巴猫背上的毛毛,“你的性子矜贵,有点……睚眦必报,去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那是有可能的。但是肆意去虐杀一个人,不是你的性格。”
何九目前来看,并未得罪过这只凶残的大猫。
这么冷冰冰的小郎君说着如此自省的话语,听来还是有几分好笑。
可虞玓全然不觉,还在昂首看着大猫。
往日他观察过大猫的肉垫,那爪子伸出来的程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人心挖出来。
如果当真如虞玓猜测的那般,西北坊杀人案的幕后真的在针对大猫的话,他思前想后,那只有可能是在乱葬岗跑走的人与前些日子爬墙进来的毛贼。
毛贼与乱葬岗有关,而乱葬岗意味着的不只是大猫,同样还意味着在那里死去的两个死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来龙去脉很快就在虞玓的心中串联起来,这三件事本就是一件事!
乱葬岗埋尸被发现,则引来毛贼翻墙被捕,而前两件事或多或少带出了西北坊的杀人案!
漆黑的大毛团不耐烦看了眼虞玓,抬手啪叽把肉垫搭在虞玓的鼻子上,凉凉的,然后从喉咙里滚出来两个低沉如同咆哮的喵喵声。
“嗷呜!嗷呜!”
太精不好养活。
虞玓顶着大猫的梅花肉垫,软乎乎的触感让他眉眼弯弯,现在只剩下一个疑点。
为什么要报官?
虞玓蹙眉,只有这个点是他猜不透的。
而且这一环环中还少了个人。
张三是做米粮买卖的,死去的何九与乱葬岗那两人同样如此。外地的商人千里迢迢过来卖粮,张三主做的也是生意而不是收购,必定有一个能买下他们货物的大买主!
那买主,去哪儿了?
第21章
何县令审问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这么个大买主的出现,西北坊那夜灯火通明歌姬妖娆,总不可能连张三都没出面?
这不可能!
不知不觉中,虞玓已经盘膝坐着,全然不在乎衣裳的脏污,板正的腰身束着一枚垂穗儿的配钱,被一胳膊之隔、不知何时落下的大团黑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他低头看着那头桀骜不羁的猫,以及他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动作,低声说道:“当日在乱葬岗的人怕是要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里还有明显的车辙痕迹与脚印。”
西北坊估计还藏着好几个人。
怨不得何县令会扣押报官的人,这其中的蹊跷难以解释。
这个大买主从头到尾都没出现,买货,乱葬岗的车辙印泥,杂乱的脚步声,接连死去的两个外地商人……那个买主在杀知道他身份的卖家?
李承乾沉默听着虞玓的自言自语,这只大猫完全遵循了静默的原则,宛如小山般蹲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