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77)
清冷的嗓音裹挟着闷闷的情绪。
虞玓怔怔地看着安静的庭院,银白的月光散落在他的肩头,在地面浅浅打下一个轮廓,就在树影的边缘。影子与影子交织在一处,伴随着吹拂的秋风与摇曳的树影,更是看不清楚了。
“嗷呜——”
大猫低沉,又轻柔地叫了一声。
虞玓就感觉身下那柔软的一大团如水一般溜了出去,待他有些懵懂地坐直了身子后,又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再慢吞吞把自个儿塞到他的怀里去。
猫仔细端详着虞玓那茫然的眼神。
喝醉了?
乖巧的小孩就这么坐在庭院里,搂着他睡梦中失而复得的猫。
猫按住乱甩的尾巴,忍不住猫性随便糊弄着舔了几口,然后嫌弃地把尾巴给甩开。
猫的身体可比人身要暖和许多,暖烘烘的大毛团很快就暖和了了虞玓的身子,暖到……有些不像假的。
他的意识在浮水里挣扎了两下。
柔软的肉垫踩住他的胳膊,然后冰凉的猫鼻子蹭了蹭手腕,猫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般细细捕捉着,时不时弄得他有些痒痒。
这么乖性的大猫又不像是真的。
面无表情的小郎君纠结地想着,开始勤奋地给大猫撸毛。
猫……猫可耻地开始享受了。
他默默在虞玓的膝盖上换了个位置,尾巴自然垂落下来。这个角度能看得清楚虞玓的模样,他低垂着头在认真地看着大猫,虽然在卖力地给大猫撸毛,但是猫看得出来他还是半清不醒,光是那双漆黑水润的眼眸就看得出来还是带着茫然与懵懂。
往日他的情绪不会这么外露。
他让这些他也捉摸不透的情绪封闭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只是现下,虞玓的眼就像是他情绪的出口,猫明晃晃能看得出几分委屈难过来。
这就又小了好些岁数般。
“你们总是走得猝不及防,留个信给勺儿也好呀,勺儿又不是不给……”虞玓委屈地噘嘴,他的自称和口述让猫蓦然想到了现在才三岁的晋阳。
他虽然惯常知道有人喝醉酒后确实有不同的模样,却是不知道这小孩吃酒后竟是这般……可爱。
猫此时有点可恨他说不了人话。
肉垫踩在膝盖上,大猫直立起身体,两只前爪搭在虞玓的肩膀上,竟是真的稳稳站立起来。原本他盘踞在虞玓的膝盖上,便是满满的一大团近乎抱不住,站起来的时候倒也真的能看到虞玓的眼睛。
大猫安抚般地舔了舔小孩的眼睛。
扑簌——
哒。
猫收回舌头。
眼泪当真是苦的。
虞玓安静阖着眼,晶莹的泪珠不断渗出来,猫就周而复始不断地舔着,背在身后的蓬松尾巴轻巧摇曳着,像是愉悦至极。
他当真是个坏人。
晨起的日头渐渐爬升,院子里有人起了。
窸窣的动静后,白霜忍着哈欠跨出门来,正欲去正屋看看郎君的情况。小步小步沿着廊下走了几步,白霜的余光像是瞥见了什么般猛地回头,但见她心心念念的小郎君正倚在庭院树下熟睡。
大唐的宅院都是呈现“回”字形,正屋出来四周本不该有着太多的植株。可因着虞世南和房夫人的品味近乎如出一辙,故而宅院的四处还是有些绿意在,盆栽点缀更是常有。虞玓这处便是有着一棵不知树龄几何的大树,他的身影近乎要被树影所遮盖。
白霜急急走了过来,身上披着件毯子的虞玓悠悠转醒,清透的眼眸起初有些茫然,在看到白霜的时候回过神来,“白霜姐姐——”他话刚落,却也是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虞玓微愣,被盖在毯子下的手指下意识蜷起来。
他怔怔抬手,抬头就能看到飒飒作响的枯黄树叶。
就好像大梦一场,醒来不知归处。
…
大兴宫内,除了来往走动的内侍女官外,便是那些最安静也最有威慑的禁军巡逻的声音。
东宫燃着灯。
这意味着东宫的主人已经转醒。
李承乾赤.裸着脚踩在地面,毛绒绒的地毯刺挠着脚趾,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续几日低烧后,他昨日刚吃了孙思邈的药汁。
太子殿下的身体虚弱,是宫里一贯的认知。
在贞观九年之前,他甚至有两年病重到近不能醒来。
九年这一遭,不过是重复的第三次。
不过这次却是来得及请孙神医细细调理,因着后来长孙皇后的病情缘故,原本打算在太子的身体好转后就辞别的孙神医不得不多留了半年的光阴。在妙手回春把长孙皇后从地府抢回来人后,他也在不断地给太子开调养的药剂,以至于太子的身体已经比往年要康健许多。
“太子殿下,圣人派了刘公公过来,说是让您再歇息一日。”
隔着宫门,内侍总管的声音细细微微响起来。
他敛眉,抬手捏了捏眉心的位置,那种鼓鼓的胀痛消失了。
他淡淡地说道:“让他回去告诉阿耶,我已经没事了。”
内侍总管欠身,“喏!”
待殿外的动静都消失后,太子这才慢吞吞看向敞开的窗外,东宫所侍弄的花草远远多于昨夜所见。哪怕是在秋日,姹紫嫣红的色彩依旧流动在东宫中,偶尔的鸟叫声像是清晨拉开的幕布。
“传,王宝业。”他淡漠地说道。
这殿内分明是无人,但是不多时,内侍来报,说是右武伯中大夫已经在外面等候。
王宝业抬脚进来,在寂静的大殿内还未窥见太子的身影便跪下行礼,“卑职拜见太子殿下!”
王宝业不比长孙泽,他的身后没有所谓的世家,他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只有自己,还有那么一点运气。倘若不是长孙泽行差踏错,压根就不会轮到他出头。
故而王宝业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万死不敢辞!
“孤与你一队人马,你亲率带人去查。孤要这长安内所有世家的情况。”太子殿下站在窗前,淡漠平静的话语传入王宝业的耳朵中,他仅是迟疑了一瞬,便磕倒在地,“喏!”
在王宝业起身倒退出去的时候,不知是什么的冲动让他一瞬间脱口而出,“殿下,单只有京师吗?”这话出口,王宝业就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己抽了好几个巴掌,真他娘多嘴!
太子殿下却是轻笑出声,回头看着右武伯,温柔的眼眸微弯,“你说呢?”
王宝业警铃大作,他已经亲眼看过太子无数次这样的笑容,依附于太子的属臣与侍从多是明白,当太子笑得越温柔和善的时候,却是最危险可怖。
太子有些扼腕,微眯着眼,像是倦怠地说道:“可惜了。”
而后阖眼,“出去。”
王宝业赶紧赶慢地倒退出来,在门外擦着汗,接过侍立门外的禁卫递来的兵器。
正当他低头佩到原来的位置上时,王宝业突地发觉脖颈一凉。
——可惜了。
太子幽幽的那句叹息,他记得……那位的眼神,是望着他的腰间。
王宝业定定看着佩戴在腰间的兵器,竟是不知道该感激方才按规矩取了他兵器的禁卫,还是唾骂方才犯了口忌的自己?终究他还是带着惊恐的冷汗退了下去。
圣人对太子殿下多有宽待,教导太子的属臣基本都是朝中大儒,他们隐隐成为给太子挡槍的第一线;打贞观九年起,太子开始参与国事的处理,归附之人众多;东宫从属于太子的禁卫许多,便是在宫外仍有指挥的权力……太子从来温柔有礼,可王宝业在越深入,都越发不敢有所差池。
这一人之下的滔天权势与那幽深不得见的心绪,任谁都不敢不心生敬畏。
方才那话……只不过是王宝业太过诧异。
太子殿下欲要收集世家的情报是意欲为何?
王宝业任凭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只得把这件事牢牢地记挂在心上,以防他这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
声如蚊蚋的话响起,在这殿内宛如了无痕迹。
“太子殿下,魏王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