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3)
陆文昇迈过门槛走到虞小郎君的身后,弯腰看了看虞玓手里的书籍,顿时有些欣喜:“《昭明文选》?”
《昭明文选》是南朝梁武帝的长子萧统组织了当时大批文人才子一同编纂的总集,世人因其谥号“昭明”,故而把这文选总集称之为《昭明文选》。
故而学文章者,常有从此入眼。
陆文昇粗粗看去,那靠门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收拾齐整的卷轴,数来近乎数十卷。
而《文选》总共有六十卷,便算是诗书人家,不是家有余力,备不下来这齐全的六十卷总集。书桌上这一卷,陆文昇不过一扫,便知虞玓在读的正是第四卷 的《蜀都赋》。
“你看得懂?”紧跟上来的何县令问道,他白白胖胖的手指掠过了门口的书架,看着这半大不小的书屋,眼里闪烁着些奇怪的色彩。
虞玓平静地说道:“便是闲暇无事的读物。”
陆公含笑,念了两句:“尔乃邑居隐赈,夹江傍山。栋宇相望,桑梓接连。”他饶有趣味地看着虞玓,这倒是与现下之所有些类似,“可会背诵?”
他生起考较功课的心,随口问道。
“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其园则林檎枇杷,橙柿梬楟。榹桃函列,梅李罗生。百果甲宅,异色同荣。朱樱春熟,素柰夏成……”虞玓干巴巴地接了下来。
陆文昇先是挑眉,继而一笑,袖手细听着。见虞玓朗朗上口,通顺自然地背完了下面的内容,不带半点的迟疑。
“这内中的文章,你可都读完了?”陆文昇听完虞玓这一通流畅的诵读后,继而问道。
虞玓摇头,嗓音清冽:“只捡着有趣的读。”
饶是如此,陆公善为人师,倒是把《文选》里好几篇都考较了一遍,见虞玓确实能流利背诵,那眉眼顿时舒展开来,笑着说道:“读书,可不能只捡有趣的读,还得多读些有用的,需读的。”
方才他从问话中知道,更为扎实基础的书物,这小郎君却是未曾读过。如今朝廷民间,无不吹捧热爱诗歌,饶是科举也需要读书作诗,《切韵》等书虽有些枯燥乏味,却万万不能落下。
陆公爱才的心思渐起,便认真指点着虞玓,话里话外有些许叹息,似是对这小郎君的境地颇为惋惜。
待日头西下,陆公这才意犹未尽地在何县令的劝说下离开。
翻身上马之际,陆公对虞玓温和地说道:“去县学读书也罢,寻个夫子教书也罢,两者于你皆大有可为,万不可轻忽。”
此时陆文昇非是作为一州长官在同虞玓说话,而是如同长辈那般真心实意地劝说。
虞玓先是怔然,而后双手作揖,长身一礼。
小郎君在与他们交谈后,已然有了陆公与他身后这位白胖的跟随者并非寻常人的感觉。可真诚与否是能从言行举止中觉察的,哪怕看来陆公举手投足皆有常居于上位的威严。
他谈笑间虽然不显,对身后白胖者却有很大的威慑,足以看得出来这二者的主从关系。再加上陆公对他学业的担忧牵挂,虞玓不禁有种出奇的猜测。
访孝廉,问学业……他的视线扫过白胖者,小郎君心里有些明悟。可虞玓对读书做官无甚兴趣,且他岁数如此之小,便真是如此,也无太大的干系。
小郎君不过稍稍一想,便没有再猜测他人想法。
这种窥探旁人的念头让虞玓不太喜欢。
陆公上马,何县令紧随其后,对着小郎君说了些好听话,这才艰难地爬了马,屁颠屁颠跟着前头陆公的马跑了。
虞玓站在竹林外,残阳暮色碎落在他瘦弱的肩上。
拖长的倒影与几抹摇曳的竹影交织着,在夏日难得的、飒飒作响的凉意中很是落寞。
第3章
武德六年,虞玓出生在大海。
许是如此,他的性格比寻常孩童安静。虽然粉雕玉琢,精致可爱,却极少笑,像是个木讷的泥娃娃。
虞玓的阿娘徐芙蓉很长时间内自责不已,若不是她与虞玓的父亲常年搬迁,不至于让虞玓小小年纪便寡言内敛,不似普通孩子。但是其父的身份有些隐情,此举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甚至有四年的时间流亡海外,不曾踏上陆地。
阿娘徐芙蓉不是这方世界的人。
她曾生活在据此历史千余年后的世界,那是个近乎“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的时代。
徐芙蓉喜看杂书小说,常常熬夜通宵,读得不胜欢喜。
她最爱隋唐风味的小说,也经常遨游各大论坛寻求书评。一日她听闻有本《大唐年代》极为好看,便高高兴兴地充值阅读,此书的主角是唐太宗的长子李承乾,用现代的话来说,这种讲述本该不存在的历史小说,实属戏说类的文体。
徐芙蓉读得津津有味。
《大唐年代》这本小说里的大唐与徐芙蓉所属时代的记载不同,而主角李承乾的遭遇更是别有不同。书里的世界与正史有所不同,长孙皇后早逝,李承乾年幼受欺,年少因跛脚而被厌,因争夺帝位被兄弟陷害,内忧外患,更有种种可怕遭遇让他备受折磨,在被废去太子位后,李承乾彻底黑化,以兄弟李泰的死开始,奠定了他最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登基大道!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龙傲天,但徐芙蓉就爱这口。
通宵看书的徐芙蓉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熬夜看完后的次日,她就直接穿书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掐指一算,应该是公元615年,也就是隋朝大业末年,她穿越成了当时朝中某个小官的女儿。
徐芙蓉在穿越后,脑海中经常浮现《大唐年代》的小说副本,也因此她才知道自己穿书了,而且比起主角李承乾的主场至少还得有二十几年的时间。徐芙蓉在崩溃之余,开始试图不卷入隋灭亡的悲剧,期间发生了种种的事情,时至贞观初年,他们总算得以在平州石城县定居,不再颠沛流离。
可惜迁徙的路途中,虞父因旧伤复发,急病身亡。
徐芙蓉因孝期在身闭门不出,却凭借自己的手腕,借家仆出面开了间酒水店铺维持生计,在石城县内算是小有名气。
然后,就是翻天覆地的画面。
他直至今日还能想起当日的画面,犹如历历在目。
虞玓踩着回去的小径,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中。陆公一行人的来访于小郎君而言,如同蜻蜓点水般了无痕迹,日子照旧还是如此下去。
翌日。
虞玓赶了大早去了石城县一趟,是刘勇给他赶的牛车。
刘勇是虞家以前门房老刘叔的儿子。
老刘叔对虞家忠心耿耿,哪怕在虞家现在无人的情况下,还是照旧在给虞宅守门。而他的儿子刘勇正在做着守县门的武卒。
虞玓手里头的笔墨纸砚差不多用完了,便想着要来县城一趟,而两日前被自家父亲打发来看望小郎君的刘勇听闻后,当即给守县城门的差事告了假,高高兴兴地借了牛车来接自家小郎君。
这让虞玓推拒也来不及。
一来一回,诸事不多,他们很快就购置了所需的物品,打道回府。
县城的官道上,一辆牛车拉着个清朗垂眸的小郎君。习习凉风吹过,让驾车的刘勇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心里嘀咕着这哪来的凉意?
眼下是夏日,这般阴森幽冷的风反而令人畏惧。
“劳得刘大哥来回奔跑了。”小郎君抿唇说。
刘勇爽朗笑道:“这算什么,小郎君作甚多礼,我有的是力气。”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小郎君可别探出头去。”刘勇扭头看了眼板车上坐着看书的虞玓,“这附近是乱葬岗,好在是正午走这条路。”
这世人多迷信,深以为那些乱葬岗死去的人阴魂不散,常有各类诡秘传言在县内流传,刘勇自然是不想要小郎君撞了这种邪气。
老牛慢条斯理地撅着刘勇喂的草,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车轮在慢慢转动。车板上除了虞玓,另外还有些近日要送去北山的米粮油菜等。
面无表情的小郎君本有些走神,只是闻着官道上若有若无的腥气,他眉头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