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110)
“你叫陵光君……”商时景轻轻哈了一声,他低声道,“我与你并不认识。”
“是吗?”
那人忽然笑出声来,满面轻蔑,他看商时景的目光像是看着一堆尘埃,那张脸与巫琅生得一模一样,眼神却难以骗人,他们全然不同,分明的两个人。他走了过来,将手放在了商时景的心头,他的手不太像一双杀过人的手,雪白纤细,毫无茧子与死皮,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中女子。
陵光君就用这么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商时景的胸口上,然后他感觉到心头一痛,那只手好像突然摁进了血肉之中,胸膛的肌肤被反复拉扯着,剧痛袭上神经,商时景只觉得视线之中一片模糊,疼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颗跳动的心脏被抓了出来。
心脏比商时景所以为的要小,他瘫在地上,冷汗潺潺,毫无任何反抗的能力,连再度站起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泪水无意识的涌出眼角,配合着他的神情,诡异的像是肌肤的颜色差别,温热的血液从胸口处涌出,他听见陵光君轻笑了一声:“你听,是你想要见我。”
那心脏发出欢喜而绝望的哀鸣。
鲜血将商时景的衣物染得通红,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的时候,仿佛跟满地的死尸融汇在一起,将土壤染成略带紫的红色。
陵光君竟然也没有嫌弃,甚至出手将他扶了起来,他靠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撕裂开的肌肤颓丧垂挂着,像是风干的皮肉,鲜血涌入咽喉,咕哝着阻挡正常的发音,他沙哑着嗓音说:“把它还给我,它不是你的。”
“那是巫琅的吗?”陵光君懒洋洋的垂下头,去咬商时景的耳朵,吹过暧昧的气息,不可思议的是,他做这些动作时,慵懒之余还带着些许冷淡,好像只是寻常的戏弄。
商时景怔怔的出了神,他将手覆盖了上去,缓缓道:“也不是他的。”
于是陵光君满意的笑了,满是鲜血的手指在商时景干燥的嘴唇上来回蹭了一遍,他的手指冰冷的叫人发抖,湿腻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下来,然后他将轻吻落在了商时景的额头上,态度倏然转变,柔声道:“记着你今日的话。”
两人贴得太近,商时景能听见陵光君的心跳声。
“他即是我,如惧怕我这般惧怕他吧。”
陵光君满怀怜爱的说道,他本来像是深渊,这会儿又像是深渊里唯一的一道光,带着刺眼的希望,又深不见底的沉重。
“这就是你所希望看见的。”
一只手将商时景拖出了陵光君的怀抱,拖出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抽身向阳,飞身入云,陵光君仰起头看向商时景,很快渺小的就如同尘埃,于是商时景看见了无尽的尸山血海,缓缓涌入吞没了陵光君。
商时景忽然觉得心口一痛,心脏似是被陵光君捏得粉碎,他才意识到,对方并未将心还给自己。
然后他醒转了过来,虞忘归忧心的大脸挤在面前,他无声的伸手推开了那张脸,少年似也觉得自己失态,撤开身体道:“商前辈,你还好吗?”
“还……还好。”商时景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胸口,确定那颗小小的心脏还在胸腔里活蹦乱跳的鼓动着,这才放下心来,他如今还使不上什么力气,轻轻松了口气,缓缓道,“没什么了。”
虞忘归点了点头,他轻声道:“你刚刚陷入幻境了,此处幻境防不胜防,最爱趁虚而入,此处只怕也是幻境。”
商时景闭了闭眼睛,没有多说什么。
茫茫迷雾之中,沉睡的三人依偎在篝火旁,商时景与虞忘归依旧酣睡,唯有巫琅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作者有话要说:这场幻境其实没有完全标准的解读,所以大家可以通过剧情自由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w
顺便上章有人想问,我简单说下。
第九十九章
幻境之中还有幻境。
自打叛出门派之后, 虞忘归像跟野草一样自由自在的生长着,时不时还有易剑寒这把燎原大火将他稍有自满的心态烧得一干二净, 因而草根扎得极为严实,成了少见的少年天才,他行走于尘世之间, 听惯了阿谀奉承, 见惯了鄙夷嘲弄,直到最后,竟也不知道自己走得路, 究竟是有几人待他真心。
商时景与虞忘归同行,这对两人而言都是极为新奇的体验,前者对后者了若指掌,却是久别后“初次相逢”;后者对前者一无所知, 只知他修为平庸, 却与巫琅平起平坐。
曾经只能久仰山斗的巫琅前辈成了可以平辈结交的人物, 如今细细想来, 虞忘归仍觉得有些恍惚。
只不过商先生似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虞忘归奇怪的看了看对方, 那人正低着头,眉头紧蹙, 神情严肃的让人心惊肉跳,不知怎的,叫他想起了天先生。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挥去, 开口问道:“商前辈,之前有一事我便十分在意,我听你平日言谈,好似对我很是了解。”
商时景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身而出,略有所思道:“哦,我与易剑寒是故友,因而知晓。”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可以解释商前辈为何认识自己,也可以解释他对自己的知根知底,尽管虞忘归从未听易剑寒提起过,不过想来巫琅前辈结识的人,怎么也是一方强者,绝无欺瞒自己的必要,毕竟如今的他,并无什么好索取,也没有什么可贴近的。
“是吗?”虞忘归还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不知情,只不过是因为易剑寒要结交的朋友,跟他毫无关系,自然不必多费唇舌,说个一清二楚。可是,易剑寒若是这般事无巨细的将自己所经历过的事告诉他的友人,那是否意味着……
虞忘归的确憎恶着易剑寒,可是这与仰慕并不冲突,哪怕他们刀剑相向,某种意义上易剑寒却是他生命里唯一真实还留存着的人。他这一路走过,遇到过很多人,好的坏的,活的死的,只有易剑寒一成不变,说来也是可笑,自养父死后,他唯一像是家的去向,居然是将他践踏过无数次的四海烟涛。
易剑寒过于高高在上,他花了太长的时间去关注那个男人,搜肠刮肚的寻思着如何将其打败,如何在对方手下活得更久,每次失败,虞忘归都只能躺在易剑寒的脚下仰望着他冷酷的神情,像是根本不配与这个人说话。
他对于战斗的热爱源生于易剑寒所带来的耻辱之中,然而对方对他的好与坏又交融在一起,折磨的虞忘归几乎绝望。
虞忘归能感受到易剑寒对自己的嫌弃与不屑,同样也能感受到他的宽容与善意,大概是投注了过多的精神跟时间,他远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在意易剑寒,就像是小孩子渴望得到大人称赞那样,他也在心中悄悄的期盼着易剑寒对自己的认可。
“易剑寒既然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前辈,那想必……”虞忘归顿了顿,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那点儿套话的套路浅薄明显的瞎子都看得一清二楚,略有些别扭的说道,“你们感情很好,他是否觉得我愚蠢无比?”
他带着些许期盼跟习以为常的平淡,已提前准备好了听见伤人的话语。
商时景愣了愣,缓缓道:“他……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他很不好,或者是太过严格了。”恰当的言辞在嘴边徘徊了许久,过了许久,商时景才叹气道,“其实不是那样的,你现在所看到的,未必就是你真正看到的。”
虞忘归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道:“前辈是在说此处幻境吗?”
“不……人生也是如此。”商时景一改方才心不在焉的模样,缓缓说道,“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全部,事实上并非是那样,也许只是片面的,坏的事不尽然都是坏的,好的人也未必都是好的,他会有你不喜欢跟喜欢的那一面,就仿佛这片大雾,你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可是雾气之中又藏着什么呢?”
他语调略带忧愁,其实是在说自己的遭遇。
造梦生的幻境究竟如何,商时景多多少少经历了这么久,也有些了解了,他牵引入幻境的所有人心中所思所想,因此半真半假,就如同自己见到于长策今生父母的尸首,那是自己记忆之中的东西,那么陵光君,自然也就是巫琅记忆里的过往了。
他的曾经是那样的人物,亦或者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所以为的就是这样的陵光君。
陵光君即是巫琅,仙人与恶鬼结合为一体。
商时景忍不住抚向心口,那里分明鲜活的跳动着,可他总有错觉自己的左胸处是空空荡荡的,被扯离的心脏痛楚似乎犹存,那疼痛密密麻麻,不动声色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就像是陵光君赋予的威胁。
如果说对巫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后的痴心妄想,那对陵光君有想法,那就是神经病才干得出来的事了。
商时景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的抽痛着,疑心自己是不是穿越之后脑子都变坏了。
他诚然觉得恐惧,可是想到陵光君即是巫琅,却又忍不住感觉心里火热,连陵光君脸上的轻蔑甚至都带着危险的性感意味。
若是南霁雪也知道巫琅的真实模样,那么一定不会笑他痴心妄想了,她大概只会觉得商时景是个疯子。
虞忘归却是若有所思。
我所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商前辈说,易剑寒对我严格,对我不好,事实上并非是我所看到的那样。
两人各有心思,鸡同鸭讲,竟也对应的上来。
比起最初时被拒绝的简单担忧,如今见识过陵光君本来面目后的商时景,几乎要疑心自己会不会告白失败后还要惨被挖心。失恋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失恋还失命,那就真是人生一大茶几了。而虞忘归则是在沉思易剑寒平日里的行为,仔仔细细的琢磨着商时景所说的那些话,他的性子早有变化,纵然听信,却也不敢轻信,因此只是一半一半,保留了些想法。
“对了,方才还忘了感谢你将我拉出幻境。”商时景稍稍回神,道谢姗姗来迟,他苦笑了一声道,“那幻境扰得我心神不安,一时竟忘了此事。”
虞忘归却沉默了下来,他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我的功劳,是一位……曾经帮过我的前辈给我的。”他将脖子上带着的贝叶拿了出来,递到商时景面前道,“此物保证我心智清明,也是因此拉了前辈一把,只不过,易剑寒跟我说,他再也不可信了。”
商时景怔了怔,故意玩笑道:“你将此事告诉我,不怕我起杀人夺宝的心思吗?”
“你吗?”虞忘归好像是很奇怪似的反问道。
老实说,商时景觉得自己有点受伤,他的修为的确很低,可是……好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纵然我没有相应的能耐,可也许能够找到有能力的人。”商时景摇了摇头道,“人的贪婪之心是无穷无尽的,你不该这般轻视人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