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16)
商时景使劲晃了晃脑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却又觉得来自脑海里的声音说得异常正确。
人情冷漠,他们俩纵然是老乡,可真到了要命的危急关头,谁又肯豁出去帮谁。
易剑寒愿意为他招惹春云五绝?未必吧。
更别提虞忘归日后的复仇,还有尚时镜那大大小小的累累前科,我要他帮忙想想能不能分离开自己跟尚时镜,他不也只应不做,整日敷衍过去。
这世上谁也靠不住!
谁会信你!
谁会在乎你!
商时景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那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人从耳边送进了脑子,本来是很小的,最后几乎都在嘶吼了。他将万长空的衣服揪紧了,只觉得头痛的厉害,忍不住嘶吼出声:“快让他喝完!!!我要撑不住了!”
那话语如同空谷回声,浪潮般不断翻涌而来,打得他头晕眼花,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抱着脑子往地上摔,砸出重重的肉响来。
易剑寒吓了一跳,手忍不住一抖,好在他这会儿没有捧着灵乳液,只是扶着退去了焦炭外壳的虞忘归凑到万载木旁,少年还未曾睁开眼睛,只闻到一股清香,忍不住张开嘴巴自动吮吸起灵乳液来,将剩余液体喝了个精光。
灵乳液一空,树木便不复方才生机,树皮寸断,显出彻底老死枯败之相来。
芝人芝马站在洞口探头探脑的瞧着,大约是察觉出这两人对虞忘归抱有善意,因而悄悄露出身形来。
贝叶涵盖了高僧不少功德,沐浴佛光,芝人芝马对人的恶意善意分辨颇为敏感,识得贝叶散发叫人温暖的感觉,这才现身救下虞忘归,可商时景眉宇之间含有戾气,易剑寒身上又煞气过重,刚刚才会被惊吓的不敢出现。
现在看他们两人也是现身来救人,又有些疑惑不解起来。
至于万长空站在外头,他早已是个死人,对芝人芝马而言只是一具空壳,它们两物最爱生机,不爱死气,因此对他十分嫌弃,悄悄绕开了跑进洞中。
商时景被地上的寒气一激,只觉得脖颈背后全在冒汗,那些阴暗想法一挥而散,忽然觉得疲惫又愤怒。
奇怪的是,他并不知这疲惫与愤怒到底从何而来。
虞忘归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了,只知道醒来时脑袋还十分昏沉。
身体里煎熬得他痛不欲生的那股火焰似是熄灭了,手脚处传来凉丝丝的微微寒意,不过就如同夏夜的晚风,只觉得凉爽,并不冻骨。
虞忘归朦朦胧胧睁开眼,只觉得自己仿佛枕在一人膝上,他在心中犹豫猜过几个师姐妹的人选,又随即否定。他的眼睛之前叫火熏坏了,因此只靠爱剑救命,这才莽莽撞撞跌落深谷,这会儿得以重见天日,却还是觉得视野模糊,不由得捂住眼睛,搓揉了好一阵子。
像是这样就能把那些灰暗朦胧的东西擦掉一样。
那人也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只将他的脑袋捧起,护着脖子肩背放到地面上去,随即站了起来,那暖意自然也随之消失。虞忘归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似是有两个男子在说话,一个声音离他近些,说话也飒爽英气些,言语间却很不客气:“你刚刚被鬼迷了?”
“说不准。”另一个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在哪儿听见过。
那英气男子小小尖叫一声,低吼道:“什么?!这鬼地方也能见鬼?”
虞忘归不由失笑,他想这样一个大人原来也是怕鬼的吗?不由觉得十分有趣,可是忽然想起师父之前的举动,又顿觉心下阴冷,暗道:我怎么还是这般毫无警惕,他救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师父想拿我祭剑,他指不定要拿我做些什么,我绝不能着了他们的道。
商时景忍不住笑道:“你这身修为,千年老鬼都要忌惮你半分,你还怕鬼?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易剑寒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寻常凡人,不由得讪讪道:“说得也是。”他急着要转开这个话题,又问道,“对了,你说被鬼迷了是什么情况。”
商时景本要开口,可转头看向虞忘归,发现对方有了动静,只好又把那个不确定的猜测咽回去,平静道:“他好像醒了。”
两人正说话期间,虞忘归浑身上下的伤口跟被纯阳正火焚烧的焦处都已经愈合结痂,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只不过他原先就生得矮小瘦弱,这会儿也没有因为灵乳液而胖上几斤,依旧是那日商时景在月下见他时的模样。
芝人跟芝马扑在他脸颊旁不停磨蹭,虞忘归只闻到一股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嘴中似有甘味,他眯着眼睛,见两道人影走了过来,视线尚还模糊着,那芝马又来舔舐他的眼睛,只觉得满面清香,眼睛微微一眨,便看得清楚无比了,但见一人清隽斯文,很是面熟;另一人英姿勃发,却是眼生。
“是你……”
虞忘归声音嘶哑,咳嗽了两声才恢复些许过来,少年正在变声,难免有些粗哑难听,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叫自己在剑炉之中清醒过来的那片贝叶,看向商时景的目光既犹豫又警惕,那日月夜对方为自己带上这片贝叶,师父转头变脸推自己祭剑,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了一样。
他是真的来救我的吗?
他又有什么图谋?
易剑寒心直口快,浑然没察觉气氛诡异,只是仔细瞧了瞧虞忘归的小脸,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脑袋打量了许久,奇道:“你这会儿应该十五六岁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模样,要是我不知道,还以为你只有十岁不到,怎么,平日里没有好好吃饭吗?”
纵然是作者写文,也没有设定得事无巨细的道理,易剑寒不怎么爱写主角的外貌,只用少年俊俏敷衍带过,哪知道俊俏是生得俊俏,却是个小郎君的面貌,还没有彻底长开,是个金童之姿,可绝非易剑寒所想的那种潘安之貌。
虞忘归听了大吃一惊,他生平从未与易剑寒谋面,对方怎么知道他的年纪,他倒是听义父说过一些世俗间的事情,知道天桥底下的算命先生能看出人的生平,药铺里的郎中大夫摸得出骨头大小,可眼前这人跟哪个身份都不搭边,倒像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子弟,不由得十分激动,忙问道:“大哥哥,你认识我爹娘吗?”
他久在山上不曾下去,之前前往苍莽遗迹,也是师叔跟师父要求的,除了父母认识的人,虞忘归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谁会记挂无关紧要的自己。
凡是孤儿,多多少少对亲人都有所好奇,他们为何遗弃自己,是当真有所苦衷?还是家中兄姐太多实在养育不起?又或是路上遭凶狠恶毒的人贩或是仇家抢了去,遗弃荒山?
是恩是怨,是好是坏,总归都想找个由头出来。
易剑寒一时语塞,才发觉自己失察说漏了馅儿,嘴巴张了又闭,赶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商时景。虞忘归炙热的目光盯得他头皮发麻,只觉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一时后悔自己说错话,又后悔虞忘归这么敏感,更后悔自己刚刚何必走过来走得这么殷勤。
反正人都活了,他就不能跟人家长辈万长空谈谈心吗?!
“我……”易剑寒尴尬无比。
“是我。”商时景却是心思一定,平静开口为易剑寒解围,无视这个虐/童的不靠谱作者感激的目光,成功转移了虞忘归的重点,“你现在伤势已经好了吗?”
虞忘归说来才发觉自己身上竟丝毫不烫也不冷,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却忽然红了一张脸,声音如蚊呐道:“那个……能不能给我一件衣服?”
两人这才发现,面面相觑,穿着较为豪华体面的烟涛城城主尴尬脱下自己的外袍丢给了虞忘归,少年脸颊上的晕红已经蔓延到耳朵尖上去了,垂着头将自己塞进那件过大的袍子里,一时洞内只有芝人芝马呀呀乱叫的声音,显得有些尴尬。
易剑寒咳嗽了一声,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忍不住嘴贱了一句:“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商时景不动声色的微笑着看向了易剑寒,易剑寒莫名一抖。
而虞忘归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少年人脸色平静,一言未发。
作者有话要说:易剑寒:我只是想皮一下_(:з」∠)_ 哪知道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第二十六章
有了衣服的虞忘归轻轻松了口气,少年人抬起头来,重生的肌肤如白玉般光洁,稚气的面孔上带着小狼般的警惕跟凶狠。
易剑寒看了很是受伤,小声的嘀咕道:“小白眼狼。”
“我还记得你。”虞忘归并没有理会易剑寒,他的目光从洞口的万长空挪移到了商时景的脸上,忽然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贝叶,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口干涸的枯井刮擦着石头,他问道:“这件宝物是你为我带上的,当初你出现在苍莽遗迹,并不是巧合。你来见我,也不是巧合,你说不认识我的父母,那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企图?”
那个会给初开灵智的小蛇让石救蛋的天真男童似乎死在了剑炉的纯阳正火之中,只余下了眼前这个被世界背叛却不明原因的少年。
其实还真是巧合。
商时景在心里默默叹气,易剑寒正怪稀罕地打量着自家男主,完全没有接收到来自老乡的求救脑电波,他想了想,觉得就算对方接收到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几日相处下来,商时景算是看清楚了,肥鲸这个作者固然有些才华,在编故事方面是一把好手,可是对社会接触大概较少,也许是刚毕业或是在读的学生,又或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被烟涛城宠坏了,多少有些年轻气盛。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正是因为年轻,所以被詹知息一激,还能有满腔热血去试图努力;不像他,被社会磨平了棱角,凡事只求稳妥平静,安然渡过便可。
能在社会上爬摸滚打混口饭吃的人,哪还有几个里里外外都是一张面孔,就算谈不上戏精附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地步,可真有心表演起来,也未必能叫人看穿。
“现在的你,还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没有价值的存在,自然也没有对我提问的资格。”商时景的声音平淡而冷清,他的眉眼少了初见时的戾气,却多了几分漠然,那双乌沉沉的眼眸看着虞忘归,与看蝼蚁也差不了些许。苍莽遗迹的那个晚上,他分明那么亲切和善,就像是长辈那样关怀的看着自己,然而那场火焰似乎焚毁了所有虞忘归曾经所以为的真相。
师父并不是真的疼爱他。
这位前辈,也并非是真的关心他。
虞忘归并没有觉得很失落,他虽然年幼,又一直生活在玄天门之中,但并不愚蠢,也知道人心险恶的道理,只是以前养父总是教他与人为善,那时他们过得非常拮据,可大家却都不坏,最坏的人也只有丹房的那个胖弟子,总是克扣他们的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