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32)
走廊上的陈霜:“……”
游君山冲门内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些话他方才已经说了两遍,接下来就该介绍他与你们堂主月下相约,亮明身份后,你们堂主气得拔剑就打。……您进去吗?”
陈霜长叹一声,迅速在他身边落座,倒茶、碰杯,相视一笑。两人伴着岳莲楼叽叽呱呱的说话声,看停雨后院子里几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岳莲楼是拎着好几坛子酒来的,靳岄只喝几杯,余下他全都灌进肚子里去了。去了几回茅厕,醉得愈发厉害,蜷在靳岄身边似哭似怨,睡了过去,手紧紧抓着靳岄腰上的鹿头,不让靳岄脱身。
靳岄揉着耳朵,听陈霜禀报从右护法那里打探来的消息。
右护法被陈霜揍了挺久,再度哭爹喊娘,什么都说了。八年前问天宗宗主死后,四域司天士和左右护法一直在寻找继任的宗主。实际从寻找新宗主开始,四域司天士隐隐已有分裂之态:南域与东域司天士坚持要找老宗主的托生,他们称这样的孩子为“玄天之子”;但西域、北域司天士却想找一位有才有识之士带领问天宗。
双方僵持不下,三年前南域司天士从南境带回来一个孩子,西域与北域司天士却也在仙门城接待了一位来自梁京的贵客。
“此人便是夏侯信。”陈霜说,“三年前夏侯信已经是昌良城城守,但右护法却说他是从梁京来的。我猜那应该是夏侯信借探亲之机,绕道来仙门,特地见西域、北域司天士。”
“他来做什么?”
“他带来了那幅宗主画像。”陈霜说,“但此事最奇特之处在于,八年前老宗主死的时候,夏侯信也来过仙门城,同样带来一幅宗主画像。上面画的却不是五皇子。”
靳岄:“是谁?”
陈霜:“谁也不是。画像中人五官空白。”
靳岄心中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
梁安崇应该早已看中问天宗。问天宗近几年的膨大发展,也一样多得梁安崇扶持。八年前他已经和问天宗的人有所关联,只是那时候“宗主”仅仅是一个虚像。
而至少在三年前,梁太师选中了岑煅。他要扶持岑煅上位,于是画像上的“宗主”便有了脸。
百姓崇敬问天宗宗主,奉其为神,等揭露岑煅就是宗主,百姓定愈发推崇敬奉。
而无论岑煅是否知道这件事,他都将骑虎难下:利用民间宗派与神鬼传说营造声势,只要捅上朝廷奏本,就是铁板钉钉的谋逆。岑煅只有两条路可走:坚决否认,但官家必定严惩,信任不在,只怕会戴罪而死;或是与梁安崇合作,把此事坐实。
岑煅到底知不知道梁安崇的这些筹划?靳岄想起先生谢元至的叮嘱,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一夜无眠,靳岄思索诸般事件,只觉得头疼欲裂,疲惫不堪。岳莲楼倒是一早就醒了,醒时还有些恍惚,摸摸靳岄脑袋后独自走入院子。靳岄以为他伤心,连忙跟出去,却发现他蹲在池子边上逗鱼玩儿。
“你好了么?”靳岄也学他那样蹲在鱼池边。
石块湿滑,雨蒙蒙的,很快把两人头发衣裳打湿。鱼儿一条接一条地浮上水面吐气,小口叭叭张合,看起来有些蠢,鱼尾巴乱拍,甩了岳莲楼一脸水。
岳莲楼说:“你瞧,就是这样,你跟什么人在一块儿,即便好得蜜里调油般分不开,他也会故意说一些让你伤心的话。他要我离开明夜堂,那我便走呗。我再也不见他,气死他。”
靳岄:“你和堂主彼此彼此吧。贺兰砜就不会这样对我。”
岳莲楼:“会的。一定会。”
靳岄气得笑了:“不会!”
岳莲楼看他那笃定模样,也气得牙痒:“凭什么你们不会?”
两人当着众鱼的面吵吵嚷嚷,陈霜跑进来的时候又觉得脑袋嗡嗡响。
“别吵啦!”他大喊,“出事了!沈水上游水坝顶不住,已经有裂口了!堂主昨日离开仙门回梁京,现在被困在游隶城进退不得。这是他方才飞鸽传回来的讯息。”
岳莲楼蹭地站起,差点把靳岄推进鱼池里。他匆匆忙忙拎着靳岄跃到陈霜面前:“我去找他。”
“游隶城?是定山堰出了问题?”靳岄忙问,“是要开堰泄水了么?如今游隶城是谁主事?”
话音刚落,游君山又从外头急急忙忙奔进来:“夏侯信求见小将军。”
靳岄又急又忧,只得先去见夏侯信。夏侯信来得匆忙,坐立不安,背手在廊下站着,脸色与清晨天色一样,浑浊昏暗。
见靳岄来到,夏侯信立刻跑下走廊,一掀袍角,竟跪了下来。
“请小将军随我去游隶城,”夏侯信磕了个头,“请小将军救仙门百姓一命。”
靳岄连忙将他扶起:“夏侯大人来此,可是为了定山堰?”
夏侯信眼中掠过惊诧之色,但没有细问:“正是。定山堰撑不住了,可能要开堰泄洪。一旦开堰,仙门城以及沈水下游无数百姓都将受洪祸之害,死伤或达数十万。”
靳岄又问:“游隶城如今是谁主事?谁能开堰泄水?”
“游隶城城守治水不力,朝廷震怒……”夏侯信说,“如今坐镇游隶城的,是三皇子。小将军,你与三皇子交好,帮帮仙门百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岳莲楼: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flag。
宫腰袅袅翠鬟松,脸红凝露学娇啼:分别来自两首词。有人不学无术,胡乱使用。
第84章 交锋
当天晚上,靳岄带着陈霜,夏侯信带着两位随从,五人骑马离开仙门城,往北而行,奔赴游隶城。
游君山和岳莲楼并未和他们同行。岳莲楼为此很是发了一通脾气,章漠被困游隶城,他撒泼打滚一定要去。靳岄花费很大力气说服岳莲楼:他和游君山留在仙门以备不时之需。什么不时之需?那便是在万一劝阻不成,岑融执意开闸泄洪之时,两人可以与明夜堂的人合作,一起转移城中百姓。
靳岄和明夜堂都不熟悉定山堰详情,经夏侯信一番说明,众人才知此事非同小可。
游隶城同在沈水沿岸,是梁京往仙门城的必经之地。定山堰建于三百多年前,是一座横跨沈水与沈水支流沐河的大坝,传说此坝由十三尊镇水兽看守,费三十年之力建成,死伤壮丁兵士逾万。今年春季以来频频大雨,列星江、沈水水位暴涨,如今已经漫过堤岸,游隶城内低洼处已经被水淹没。定山堰又因年月太久,竟出现了数道细细裂痕,开闸泄洪是必然的。
而定山堰设计了两个泄洪口,一在沈水,一在沐河。
若是沈水的泄洪口打开,同样正遭受洪灾困扰的沈水下游将受灭顶之灾。在大瑀建朝初年也曾有过这样的天灾。彼时定山堰开堰泄洪,黄水衮衮、浮尸百里,三十多万流民被迫离乡背井。当年夏季沈水流域更是爆发瘟疫,又死伤数万人。
一旁听得不耐烦的岳莲楼不禁问:“既然这样,我也做不了什么。就算整个仙门的人都撤走了,可仙门以外的城池呢?”
夏侯信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将尚在仙门城内的问天宗护法、北域司天士,及城内七宗九教的人全都请到靳岄面前。他以仙门城守身份请求众人利用七宗九教在仙门附近,尤其是沈水流域的影响力,说服信众暂且离开家乡,往高处去躲避。在仙门城内,若明夜堂及官差开始转移百姓,众人也不应袖手旁观,协力共济方是上策。
岳莲楼十分不悦,却又不得不留下来,嘴上虽然吵吵嚷嚷,转头便去安排通知各处分堂。一时间无数羽鸟披雨起飞,散入各方天穹。
五人离开时仙门只下着小雨,紧赶慢赶,一夜过去,清晨时天色如墨一般黑,山道中大雨滂沱,无法前行。
勉强行进一段,又遇到山石崩塌。陈霜让靳岄和夏侯信在一旁歇息,他带着那两位彪悍随从清除路上杂物。
靳岄与夏侯信在树下等候,地面全是被雨水冲下来的叶子,绿茸茸一层。雨水疯狂倾注而下,蓑衣笠帽轰轰地响。靳岄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看见夏侯信转身面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