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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174)

作者:凉蝉 时间:2020-08-04 09:58:56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好在章漠行事谨慎,一路都给明夜堂帮众留下了痕迹,有些印记讯息只有我能看懂。他知道若他出了事,我是一定会赶去的。”岳莲楼说,“我得把他带回来。”
  他往常没有这么多话,今天面前坐着贺兰砜这样一个不适合聊天的人,反倒起了谈兴。
  “你知道他喜欢我吧?”岳莲楼笑道,“他身为明夜堂堂主,实在不应该这样以身犯险。虽然只有我和他见过顺仪帝姬,但我去也可以,他留在梁京照看靳岄岂不更好?”
  贺兰砜点头:“嗯。所以他为什么要自己去?”
  “……”岳莲楼撑着下巴,看窗外黑沉天色,雪正无声无息地落着,“因为我曾差点死在赤燕。”他勾了勾自己颈上的金环,红玉熠熠闪光。
  岳莲楼之前曾与他们说过,自己是被章漠的父亲章鸣章大侠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那确实是乱葬岗,却是赤燕某个山坳里的乱葬岗。动物与人的尸首混乱地堆在一处,年幼的岳莲楼就趴在尸堆里头,若不是手脚抽搐,只怕章鸣也根本看不到他的动静。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来自何方、父母是谁。赤燕人善蛊,也善于炼药。炼药人需要用药奴试药,身体强健的药奴与尚未吃饱人间杂物的孩童价格奇高。岳莲楼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被人套在麻袋里带走,辗转卖到了赤燕某位炼药人手中。他那时会说话,会走路,但只有五六岁年纪,逃也逃不掉。
  所有的药奴都被关锁在山洞里,用铁具束缚手脚。但岳莲楼的年纪太小了,和其他小药奴一样,铁具束在他手脚上松松垮垮,只有套在脖子上才恰好合适。
  “铁圈罢了,里头嵌着铁丝。被灌了药之后常常抽搐、腹痛,我就拼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那玩意儿就越是扎进肉里。”他指着自己脖子上已经被金环彻底遮盖的痕迹,“天长日久,留了这道痕,怎么都消不掉。章大侠以为我是被勒晕的,我也不跟他解释。倒是章漠,天天来奚落我,喊我臭妹妹,他反倒发现这不是绳索勒成的痕迹。”
  章漠从未打算让岳莲楼去赤燕。他怕那是岳莲楼不愿意回想、不愿意再接近的地方。岳莲楼其实并无所谓。他对往事的所有可怖回忆,都被章漠这个金环覆盖了。
  章漠是明夜堂的少主人,从小被娇惯着,说话做事都不饶人,偏偏被父亲带回来的一个臭妹妹吓着了,嫌弃得不肯靠近。但臭妹妹洗干净之后成了个好看的妹妹,他吃惊之余三天两头跑来看,时不时还带来些外面的花儿虫儿放在岳莲楼头上,左瞧右瞧,自觉十分满意。
  岳莲楼对自己穿什么衣裳并不在意,章漠的母亲白心凤给他换了章漠的衣裳,小章漠在地上哭着打滚:妹妹应该穿裙子!
  岳莲楼便跟白心凤说,他想穿裙子。
  “那是章漠最有趣的年纪,好玩极了。”岳莲楼笑道,“再后来,章大侠问我要不要学武功。他传我化春六变的功法,把我交给沈灯。沈灯那时候可烦死我了,他性好四处游历,带着我很不方便,后来便把我留在他一个老相好那儿,一个舞乐班子。我在章家没有名字,他们都跟着章漠一块儿喊我妹妹,岳莲楼这个大名还是沈灯帮我起的,和他相好同一个姓氏。”
  他与章漠分开数年,重逢时章漠认不得他了。他却觉得章漠大有变化,小时候那又皮又讨人厌的劲儿完全消失,人变高、变挺拔,成了颇有气势的明夜堂少堂主。
  他逗章漠玩儿,章漠看到他就脸红,喊他“姑娘”的时候头也不敢抬,看岳莲楼跳舞却看得眼睛都直了,还为了岳莲楼随口一句话,巴巴地给他摘三月的第一枝杏花。岳莲楼决心要捉弄他,于是把人约到夜晚的小桥上,穿着男装摇着扇子,二话不说就擒住喜滋滋赴约的章漠亲了个够。
  贺兰砜:“……堂主没揍你?”
  岳莲楼:“揍啊,从桥上揍到我家里。我问他想不想以前的臭妹妹。他那时候的模样,哈……真是让人心生怜爱。”
  他嗬嗬怪笑,笑完又看着窗外大雪。“赤燕不下雪,”他轻声道,“太热的地方,他是不喜欢的。”
  夜越是深,雪愈发密重。冬至这一日是太漫长了些。
  靳岄的小房子里,地炉虽然燃烧着,但靳云英的手仍有些凉。这也与她双手不擅活动有关。暖手的炉子给了岳莲楼,靳岄便牵着她的手和她絮絮说话,说完了游君山、梁安崇和岑融的事情,见姐姐心惊,连忙又说起明夜堂的岳莲楼等人。
  “原来那岳莲楼与明夜堂堂主有这样的渊源。”靳云英自然也是知道明夜堂的,却从不晓得明夜堂阳狩是这样一个英奇的人物,“他此次去赤燕艰难重重,真让人不放心。”
  靳岄细细地与她说明夜堂对自己、对靳家的大恩。而一提到北戎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要说起贺兰砜一家。靳云英原本只知道他和贺兰砜关系极好,因贺兰砜曾救过他,此时才晓得那一家人对他居然有这样多的照顾。
  靳岄说到离开北戎之事,犹豫迟疑,停了口。靳云英以为是途中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再三追问。
  “姐姐,我与贺兰砜……”靳岄看着她的双眼,“贺兰砜是我心中至关重要之人,就同你、同娘亲一样。你知道我从小对朝堂毫无兴趣,若不是因家中生变,我是不会沾染这庙堂霜雪的。若能选择,我愿与他策马过江,在谁也找不到的驰望原一角,相守老死。”
  此话有如惊雷,靳云英瞠目结舌。但有靳岄杀游君山一事在前,她不得不重新打量审度自己的弟弟。靳岄是什么人,她心中极为清楚,虽惯常沉默却心有硬骨,认定之事绝不回头。他能设计重创梁安崇与岑融并诛杀游君山,行事如雷,手段干脆狠辣,已经隐隐有父亲领兵伐闼之风。握住靳岄的手,靳云英沉默许久才说:“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靳岄回答。
  “姐姐知道你心里不快活。”靳云英理了理他的头发,“你最近疏远他,是贺兰砜做错了什么事?还是游君山或梁安崇那边,有些尾巴没料理清楚?”
  对着陈霜和贺兰砜不能说的事情,靳岄此时终于能向姐姐倾诉。
  他杀了游君山,是为父亲和莽云骑、西北军惨死的将士、封狐城无端遭受战祸的百姓报了仇。可他心里非但没有一丝畅快,反而淤满了无处可排解的痛苦。从布局杀游君山开始,他没有一夜能够安睡。闭上眼睛便想到靳明照,想到白霓,想到过去游君山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桩桩件件。游君山对他很好,与白霓的感情更是深厚真挚,但靳岄通过沈灯才知,就连与白霓初见的第一面也是喜将军早就安排好的。
  游君山信任沈灯,会与他聊许多过去的事情。他父母如何惨死,他如何在金羌流浪,如何被金羌人捡回去,如何成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暗针。那袖中的软剑炎蛇是他的杀手锏,也是所有金羌细作在自知无法善了的情况下自行了断的工具。
  他是带着必死决心进入封狐城,扮作乞丐,去接近白霓和靳明照的。
  可天长日久的相处,他开始摇摆迟疑,新的身份让他拥有平和的生活,这对自小流离失所、吃尽苦头的游君山来说,几乎等同于一种奢望。奢望实现了,他难以亲手毁去。
  “说不定他会倒戈,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细作身份。他能够与白霓姐姐一起过日子,他们可以隐姓埋名,不必管这些繁杂世事。”靳岄轻声道,“把剑刺向游君山的时候,其实我仍在犹豫。我怕我做错了。我杀了人。姐姐,我此生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游君山……”
  靳云英捧着他的脸,斩钉截铁:“你没有做错。你更不必为白霓担心。若是她知道游君山这种身份,知道他做了这些事情,第一个拔剑相向的必定是白霓自己。”
  靳岄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双手沾满游君山的血时才真真切切地理解,自己深涉朝局,若是犯错,动辄就是生死人命。
  他终于开口说出最令他挣扎的部分:“贺兰砜的大哥贺兰金英,曾亲眼目睹父亲战死。那时金羌与北戎联合,他是北戎的探子,带着一支队伍在白雀关附近活动,收集的情报全数提供给金羌喜将军。若不是他,或许西北军不会战败,爹爹也不会……可他与爹爹相识,爹爹欣赏他……他还亲手收殓爹爹,那坟墓就在白雀关。他怕金羌的人会破坏坟冢,因此谁也不说,只把位置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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