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被皇帝看得脸微微一红,他也知道之前自己做过太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帝要是真的计较,早就不知道把他拉出去砍几回头了。
于是沈嘉小心翼翼的上床,平缓的躺在皇帝身边。
沈嘉发现,就算房内烧了两个火盆,但被窝依旧很冷。可见皇帝身中寒毒,身体一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火气。
“陛下。”沈嘉看着房顶也睡不着,他问道,“您怎么……中的毒?”
一说起这事,皇帝难得的沉默了,周遭的气温仿佛又低了。
“臣……多嘴了。”沈嘉暗暗后悔,想必又是宫廷的那些腌臜。敢给当时身为秦王的萧翌下毒之人,不用多想,必是永文帝。
“不关你事,是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皇帝说道,“当年我太过天真,想着自家兄弟,绝不会重蹈覆辙,像大伯和父亲那样兄弟阋墙。可惜,权力这种东西,一沾上人就变了,变得冷情,变得残酷。”
果然是永文帝干的。虽然早就猜到了真相,但沈嘉却还是心痛万分。萧翌被兄弟猜忌、打压、下毒,肯定很难受吧。
他看向皇帝的侧脸,坚定道:“陛下没有变。”
“你怎知朕没变?”皇帝觉得好笑,“朕不也为了权力,起兵造反,杀了自家兄弟吗?”
沈嘉却依旧坚定道:“陛下不是为了权力。”
若为了权力,为何不就医,不求长命百岁?沈嘉虽然和萧翌接触不久,但他能看出,萧翌无欲无求。
世人都道他为了权力造反两次,只有沈嘉是第一个说他“没有变”的人。他笑了笑,“那我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沈嘉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陛下,“但我相信陛下永远不会变。”
或许是沈嘉的目光太过真诚,或许是寂寞太久想找人倾诉,皇帝看着头顶帷幔,缓缓说起以前的旧事。
“父亲他是一个温和之人,没有什么野心,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萧翌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可父亲是嫡子,而大伯是庶长,注定水火不容。弘武朝时,夺嫡之争多么激烈,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
“我知道。”沈嘉当然听说过,萧翌说的是他的祖父弘武帝在位之时,大皇子和二皇子夺嫡之争。最后,大皇子被弘武帝立为太子,登基为帝。
可好景不长,大皇子当皇帝不过短短一年,萧翌便起兵谋反,推翻了他的大伯,拥护自己的父亲登基。
“大伯当上了皇帝,父亲俯首称臣,没有怨言。可大伯却猜忌多疑,给父亲下了……寒毒。”
沈嘉闻言,睁大了眼睛,“寒毒?”
“是。”萧翌苦笑道,“父亲年纪大,中毒后身体一下子垮了,受不得寒,腿脚不便。我们兄弟求医问药许久,才知是中了毒。但不知道是什么毒,更无法解毒。我起兵谋反,只不过想逼大伯交出解药。可是,他死也没有交出来,只说这种毒药叫寒毒。”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沈嘉突然想抱一抱萧翌,他突然不想让萧翌再回忆下去了。
可萧翌继续说道:“四年后,父皇驾崩,大哥却成了另一个大伯。而我,却成了父亲。只不过我是庶出,大哥是嫡长子。按说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可他还是用寒毒逼我。”
“所以,你造反了?”沈嘉问道。
萧翌突然说道:“太晚了,睡吧。”
沈嘉却更睡不着了,他脑海中总回想着陛下刚才说过的话。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的恩怨,仿佛是一个轮回。他们皇室兄弟,永远逃不出权力这个魔咒吗?
可是,沈嘉却觉得,陛下似乎并没有讲完这个故事。还有谁在推波助澜,还有什么隐情没有道出?
时光匆匆,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萧翌的针灸也可以告一段落了。范大夫最后一次替萧翌诊脉时,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这个冬天算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了,寒毒没有再扩散。”
沈嘉闻言松了口气,但范大夫又说道:“可是,明年呢,后年呢?萧兄,你的寒毒能压制多久,你可心中有数?”
沈嘉顿时又紧张了。而萧翌却道:“我知道,之前的大夫给我说过。”
“那就好。”范大夫说道,“针灸和汤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根除,只能用解药。”
“范神医,求您想想办法配出解药。”沈嘉知道皇帝没有从他大伯口中套出解药,现在只能依靠范神医了。
范大夫摇头道:“就算能知道配方,其中所需药引,肯定千金难求。”
“他家……富有,肯定能找到。”沈嘉说道,“范神医,麻烦先试着配药吧。”
“也好。”范大夫对萧翌说道,“以后不用来得这么频繁了,我暂且试一试,有消息后,让沈兄告知你。”
“多谢。”萧翌的神色依旧平平淡淡,他经历太多失望,其实并没有指望能配出解药。
他想起在西北时,给他看病的太医哆哆嗦嗦的说,他最多只有十年寿命。
十年,能够做很多事情,他已知足。
第16章 西江月(一)
清嘉三年春,后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废帝的嫡子萧明瑞,因偶感风寒,高烧不退。御医想尽办法救治,最终也没有挽回这个孩子的小命。萧明瑞于三月十八日,去世。
按说一个三岁孩子的夭折,翻不去什么大浪。可惜这孩子身份特殊,再加上死得十分蹊跷。冬天刚过,春暖花开,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得了风寒?
三月十九日,以吴阁老为首的一群永文老臣,在朝上请求陛下彻查死因。萧翌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他们一副副义正言辞的脸,心中不由冷笑。他知道,埋葬了三年的矛盾,终于要爆发了。
这帮永文旧臣哪是要查萧明瑞的死因,他们断定了是皇帝陛下暗害了永文帝的子嗣,他们是冲皇帝发难的。
新旧权贵之间的争斗,终于来临了。
沈嘉听闻此事后,第一反应也是觉得蹊跷。同僚黎大人高深莫测的捋捋胡须,“可不是巧了吗,怎的就突然走了?御医的脉案写的含糊不明,用风寒糊弄人呢。”
“你的意思是?”沈嘉问道。
黎大人压低声音,附耳说道:“沈大人,你是个实诚的人,我就同你直说了。恐怕是上面那位,看不惯他这个侄子,下毒处死了。”
“不可能。”沈嘉不相信萧翌是这样的人,他否定道,“就算是上面所为,做得应该更隐蔽的。而且萧明瑞死了,吴商等人不就有借口,向陛下发难了吗?”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黎大人有些迷糊了,“不过陛下为什么不让刑部彻查,反而交给了锦衣卫?谁都知道,锦衣卫是陛下的爪牙。”
的确,既然不是萧翌做的,为什么要用锦衣卫?沈嘉摸摸下巴,皱眉沉思。萧微明啊,萧微明,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此时,一名身穿皇帝所赐蟒服,戴玉带佩绣春刀,年过半百的男子,在陈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养心殿。他定眼看向御座之上的萧翌,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道:“锦衣卫指挥使蒋骥,叩见陛下。”
萧翌看向下跪之人,似笑非笑道:“蒋大人在外办差,辛苦了。免礼,赐坐。”
陈公公早就让人备了杌子,供指挥使坐下。而后皇帝挥挥手,陈公公有眼色的带着养心殿所有太监宫女,退出了殿外。
皇帝这才起身,笑着走向蒋骥,“师傅,好久不见。”
蒋骥坐着并未起身,抬头看向萧翌,“陛下召我回京,恐怕是有急事吧。”
“是有一件棘手的事。”萧翌说道,“师傅听说了吧,瑞儿去了。”
“陛下要让臣查此事?”蒋骥直接问道。
“是,你带着锦衣卫,从伺候瑞儿的宫人、内侍、还有奶娘,以及负责瑞儿饮食的御膳房诸人,给瑞儿看诊的那几名太医,一个个都要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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