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低头看着掉进怀里的胖鸭,通体雪白,倒是跟哥哥送她的那盒子木鸭玩具十足相像。
这下众人偃旗息鼓……总不能到谢蘅怀里捉它吧?
裴钧抽出丝帕,擦着谢晏身上的酒渍。谢晏则没好气地指着甜甜:“裴琼华,你是个小闺女!你羞不羞臊!往小姑娘怀里钻?!”
谢蘅只是听说哥哥养了只小鸭,没想到小鸭还有这么正经的大名,一时忍俊不禁。
到良言绘声绘色地讲起“裴琼华”的由来……谢蘅先时还惊讶谢晏与摄政王的关系竟是如此,后来仔细前后一想,便觉两人其实早有端倪了——摄政王对哥哥实在是好过头了。
若是这种关系……她便能理解了。
谢蘅浪迹民间时,被人收养过,也做过琴姬,形形色-色的男女都见过,并不觉得他们这样惊世骇俗,反而是瞬间想通了一些关节,更是放下了一些担心,掩齿笑了起来。
谢晏看她并不在乎这些,也不由松了口气,重新叫人拿了酒来斟上:“来来来!都愣着干什么,养鱼呢?!”
酒坛一启,醇香四溢,满席欢颜。
刚吃上没几口,魏王风风火火地来了,像是在家就饮了几杯壮过胆子,一进来就抱着裴钧大-腿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不想去西边苦地做封王。
直到狸奴劝说,西狄王都繁华比之虞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满大街都是披着薄纱、碧蓝眼睛的异族美女,十分热情奔放。魏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心思动了一动,捉着狸奴的手叫他多说一点,还眼丝如波地望着狸奴:“她、她们都如你这般好看么?”
话音未落,就被纪疏闲咬牙切齿地隔开了:“魏王殿下自重,野猫儿已是有主的了。”
野猫儿起先是两人信件来往时的戏称,后来变成了两人之间的小昵称。他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岂不就是在宣告主权。狸奴抽回被魏王捏着的手,不好意思地抿唇转到一旁,默默喝酒。
魏王醉眼迷蒙:“啊?怎么好看的人都有主啊……有主也不怕,不能松松土吗?”他转头突然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眼睛一亮,“那这位姑娘,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没有。”一道低沉声线幽幽响起,“嫂子却是有一个的,你可想认识认识?”
魏王醺醺然转过去:“嫂子?谁啊——”
一抬眼,迎面撞上摄政王的冷脸,瞬间清醒许多,他看了看谢蘅的脸,又看了看谢晏的脸,怪不得这样像!这大嫂子他可惹不起啊,魏王讪讪地往后蹭:“啊哈,啊哈哈哈!嫂、嫂子好啊,嫂子过年好!”
众人被他逗得一阵发笑。
裴钧提着魏王领子教训了一顿,到底还是允许他上桌吃饭,叫宁喜给多加了一双碗筷。
按谢晏的话说,这是家宴,自然要一家人一起,轻轻松松,热热闹闹的。
一家人……这个词,裴钧以前想都不敢想。
酒过三巡,谢晏已喝得有些醉了,但仍固执地要同大家一起守岁。良言和狸奴、纪疏闲、魏王他们在一旁玩叶子戏,谢晏抱着酒壶凑过去看,看了两把,他正取笑魏王是臭牌篓子,才忽然发现有个人不见了。
抬起头来四处寻找时,才看到临景的窗边,裴钧正低头和小皇帝说什么。
大抵是关于他的事情,因为小皇帝期间数次朝他瞄来,又迅速敛回,神色似有为难。
待两人说完话,小皇帝支支吾吾地走了,过了会,他还不回来,只一个人站在窗边吹风。谢晏才晃晃悠悠地凑了过去,喊了声“五郎”。
裴钧下意识抱住了他,没叫他被脚下的椅子腿给绊住:“小心点,怎么喝了这么多?”
“过年高兴,便与他们多饮了一些,不妨事的。”夜风将酒意吹散了一些,谢晏趴在窗边,望着檐外窸窸窣窣落下的雪花,“你站在这里不冷?”
裴钧沉默了几许:“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谢晏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背后就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也笑道:“五郎,你府上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吧?”
裴钧早就料到今晚酒不会少喝,提前备好了醒酒的腌梅,他往谢晏口中塞了一颗,然后才扫过打闹的人群,语气软下来:“他们能聚在此处,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有谢晏,裴钧恐怕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成为众人口中那个冰冷残酷、杀伐无情的摄政王,被众臣惧怕,被皇帝忌惮。最后的结局,或者是杀了无能年幼的皇帝,成为一朝暴君;或者是在皇帝亲政之变中死去,成为被史官口诛笔伐的罪人。
又或许,这些都不是。等到裴钧将“摄政王”做腻了,便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了,管它大虞江山会变成如何。说到底,裴钧其实并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
“孤做这个摄政王,”裴钧道,“只是想尝尝这至尊的权力,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谢晏,让他这颗早已被寒冰冻僵的心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谢晏顺势靠在了裴钧肩上:“怎么样,什么滋味?”
裴钧低头去亲谢晏,忍不住又想欺负他了:“没有你的滋味好。”
谢晏笑了,回应时,天边突然炸开了一朵烟花,像是无数流星划破夜空。紧接着无数朵绚烂烟花齐齐冲上夜空,绽放出姹紫嫣红,大街小巷的炮竹声也响起来——原是到了子时。
“过年好,五郎。”谢晏道,“新年的第一个时辰、第一句话,一定要说。”
裴钧眼神温柔:“过年好。”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院中宁喜也挑着长杆出来,杆上缠着几匝红鞭炮,喜气洋洋地喊道:“殿下!炮竹破岁!福寿迎春咯!”
正在嬉闹的众人闻声都凑了出去,各自捡了些小炮仗去玩。连小皇帝难得出来放松一次,也抢了一根要自己放,小太监们恐他受伤,追着他担惊受怕。院子里又是一番热闹,大家乘着酒意,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不合群地躲在了窗下。
窗外是炮竹声响,屋内是酒酣饭足,一切都这么刚刚好。
谢晏转头看着身旁人俊美的面容,凑上去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在他唇边亲-吻。
他唇的形状看起来薄而锋利,其实亲起来很软,温暖潮湿。
裴钧突然被他按在窗沿底下亲,一时竟喘不上气来,可是外面还有众多亲朋,他又不能对谢晏如何,只能伸手将他往身前搂了搂,低声问:“又有什么坏心思?”
谢晏压在他胸口,不服气地捏了捏他鼻子:“我难道天天都有坏心思?”
裴钧挑了挑眉。
谢晏冲他笑了笑:“之前那个赌注,我想好是什么了。”
“……”可那个赌约都无法成立了,更遑论是赌注,裴钧眼含无奈地看向谢晏,知道这人已经懒得找什么借口,开始明目张胆地讹诈自己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要纵容他,哄他高兴。
“好罢,你想要什么?”裴钧问。
谢晏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勾唇道:“我想要元宵灯楼最顶上的那盏琉璃宝灯。”
裴钧:“……”
元宵灯楼是民间的风俗乐子,说是风俗,其实只是富商们为了赚文人的钱而设的噱头罢了,只是年岁久了,渐渐的成了百姓间约定俗成的一样乐趣。
元宵夜市上,“花焰七枝”“六街鼓歌”和“琉璃灯楼”是最值得看的虞京三大景。
元宵节这日,夜市通宵达旦,而夜市的最中心会建起一座高达数层的灯楼,每一层都挂满了彩灯,每盏灯都代表一个灯谜、或者一个诗引,十个铜板便可参加一次。
每对上一盏灯的灯谜、或做出诗引要求的诗来,便可摘得彩灯,得到相应的彩头。
这夜,无数才子佳人齐聚灯楼下,一展文才。
这些彩头倒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只是谁若是能过关斩将,一层层地赢到最顶上,摘得唯一的那盏琉璃宝灯,才是稀罕事。越往上,题目便越难,因此也并非年年都有人能摘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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