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祭礼官诵过祷词,众卿共饮了歃血酒后,便以帝王逐鹿、悬丝取雁开场。过后众人各自选定日子报与礼部,决定哪天下场,由此便算作正式开猎了。
况且这几年春猎放开了,也允许女眷参加,是故京中不少将门虎女、飒爽巾帼,也都跟随父兄来玩猎。
每日头筹者称小筹,春猎结束那日,总计排行得猎物第一者,称为大筹。均有各自的彩头,虽说算不上有多贵重,但胜在一个热闹出彩。
段清时几人抵达寻鹿台时,已有诸多贵子入座。
他们刚坐落在位置上,不远处立了一排的牡丹屏风后面,女眷那边就窃窃私语开了。敢来春猎的,都不是什么娇弱女子,且正当是年少慕艾的年纪,望见他们两个坐在一块,都不由得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东阳郡王旁边那个是谁?也忒俊了些!”
“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儿郎。”一鹅黄贵女拿羽扇掩了掩嘴,凑到旁边一红衣女子身旁,笑道,“嘉成县主,你惯常与京中贵子们一块玩,你可认得他?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嘉成正盯着满场找段清时,冷不丁瞧见他带着谢晏进来,也一时惊讶:“晏哥哥。”
“晏哥哥?”鹅黄女子摇了摇她胳膊,嗔怪道,“叫得如此亲密,哪个晏哥哥,快与我们说说!京中新出了这般俊俏的公子哥儿,嘉成藏着掖着都没给我们提过!”
“就是就是,前儿还一口一个‘清时哥哥’呢!不知这位‘晏哥哥’是哪家新贵的儿郎?新入京的钱尚书家的?还是闵将军家的?”
众贵女们挤做一团嬉笑起来,催嚷着让嘉成介绍介绍。
嘉成瞧见段清时一路护着谢晏,坐下了又是给他剥瓜子,又是给他倒-乳-茶,跟下人似的,不禁有些郁闷,轻轻跺了跺脚:“哪是什么新贵,就是平安侯谢晏!”
众女一听是平安侯,纷纷没了声响。
平安侯谢晏,之前是不太晓得,但元宵御宴那场笑话满京城传遍了,谁不知道啊,那就是个连数儿都数不清的傻子!
她们来春猎凑热闹,纵然是想出来玩玩儿,见识见识场面。但春猎上众多俊俏儿郎,她们难保不想多个机会,能自己相看相看意中人。
平安侯是个傻子,自然是没人愿意嫁的。
众人没了心思,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一阵可惜。
一边嗑瓜子,又忍不住频频往他那边看,面颊控制不住地飞上一层粉红。
……虽然但是,他可真好看啊。
-
说话间,御驾来了,摄政王亦伴驾而至。
众女的心思很快就被摄政王吸引过去,要说人中龙凤,金质玉相,那自然是非摄政王莫属。虽说嫁是不敢嫁的,但偷偷放在心里憧憬倾慕者比比皆是。
段清时正给谢晏剥松子皮,小碟里很快就堆积成山,他一边闷头剥,一边跟谢晏说话,扭扭捏捏好几次想去摸他的手,又不敢。
谢晏一口吃掉了碟子里的松子仁,塞得两颊鼓鼓,仓鼠似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上面讲话的摄政王。今日裴钧穿了身银丝墨的绸面猎装,金镶玉的蹀躞带,左肩至左胸穿戴着一块皮质护甲,上面糅压着凶兽穷奇的图案。
阳光一照,墨绸中隐有银线流辉。
不知讲到什么,下头人齐刷刷开始恭贺。
谢晏不懂,忙丢下手里松子,啪-啪-啪也跟着鼓掌。
待旁人贺完了,他还在鼓,在满场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出。直到段清时羞赧地过来摁住他的手,又将一只装了-乳-茶的酒盅塞他手里。
“已经鼓完掌了,该贺酒了晏哥,贺酒。”
谢晏“哦”一声,捧起酒盅,遥遥向殿下举起。
“……”裴钧视线扫过去,微微一愣,见一袭赤衣的青年侧身靠在桌案旁,目光熠熠。
他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五六岁虞京的夏夜,他从鸿胪寺下值,谢晏也是一袭夺目的红衣,挑着一豆明烛,乖慵地趴在窗口,问他上不上去喝酒。
但裴钧随即意识到,以谢晏自己的财力,根本置办不起这身昂贵的行头。
宁喜立刻故作无辜道:“奴真给扔了呀,可能是他们捡走的罢?真是可恶,奴下回扔远点。”
“……”裴钧上下打量谢晏一遍,半晌,冷嗤一声,“糟蹋衣服。”
宁喜却不赞同:“可奴瞧着还挺好看的。满场儿郎,哪还有比平安侯更俊的了?”
裴钧一挑眉。
宁喜:“是是是,糟蹋了糟蹋了。”
裴钧将酒盅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满脑子都是谢晏赤衣玉带的模样,酒水也明镜似的倒映着他的影子,思绪浑浑噩噩地跑远了:也还行吧,倒是挺飒的,腰又细。
就是系带扣子多,解起来麻烦,不知道穿着这身抱起来……
裴钧猛地惊醒,咚一声将酒盅放下,好容易平复的脸色又黑下来。
“嗤……咳咳。”宁喜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又克制地死死压住,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脸给他续上酒水,低声提醒,“殿下,该到您悬丝取雁了。”
一把大弓呈上来,连带几支特制羽箭。每一支箭的尾羽上都系着极细而轻盈的丝线,同时礼部会放出一笼雁鸟,待箭射出,礼官会顺着丝线拽回。
若箭上有雁,便意味着百姓农稼顺遂,大虞攻无不克。
每年到此节目,年轻的贵子贵女们就都竖起颈子来看,毕竟摄政王百步穿杨之姿平日难得一见。就算摄政王身滚煞气,也并不妨碍他生得容颜俊美,弯弓引箭的风采堪称大虞一绝。
裴钧接过大弓,套上了拘弦扳指,拉弦试弓时,冷不丁远远瞧见段清时正凑到谢晏身边,脸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因两人座前置了挡风的屏风,故而看不大清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
谢晏面前是一碗乳茶,茶里撒了一把炒米,因是煮得滚热端上来了,他吃不得,只能耐心等待它放凉。
“晏哥。”段清时唤了他一声,脸颊浮起怪异的红。桌案下的手不住去勾扯他的袖角。
“唔。”谢晏碰了碰碗,被烫得倏然一抖,碗里的热茶溅出来洒在他手上,瞬间烫红了一小片。
段清时一把握住他手,也不嫌他手上泼了茶汤黏腻,取了自己帕子一点点地给他擦拭。擦了手,见他脸颊也被溅到了一滴,也想去揩时,却被谢晏偏头躲开了。
他失落了一下,顺着谢晏的脸垂垂往下,看到他的肚子。
似是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终于下定了决心,坚定道:“晏哥,孩子……生下来,我养。”
谢晏:“……?”
良言:“……”
段清时深吸一口气,略有些难过道:“我一开始确实不敢相信,你竟然怀了别人的孩子……但我这几天也想了很多。晏哥!”
他握住谢晏的手,忠心耿耿:“你放心,将来这孩子,若是女儿,便是我东阳王府唯一的县主;若是男孩……我定想方设法,让他承袭我的郡王!”
谢晏不知所云,茫然地朝他笑了一下。
这笑在段清时眼里,充满了凄楚苦涩,段清时立即更心疼了,只当他这段时间在摄政王府上过的不顺心,又或许是惨遭虐待。
如今怀着孩子,还惨遭摄政王抛弃。
摄政王不是人。
段清时的眼神不由愈加深情,定定凝望着身边俊朗的青年,手不由静静地从他腰前滑了过去,企图摸一摸他腹中的孩儿。
他与谢晏,是义兄弟的关系,这孩子天生应和他亲一些,本来就应该唤他一声“小叔”。
如今段清时认下这个孩子,那“小叔”自然升格为“小爹”。
他自觉已经是初为人父了,还有些羞赧,还没摸到谢晏的肚子,手就有些颤抖了。但语气却坚肯,一字一句道:“晏哥,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我保证,一定视若己——”
“嗖——!”
一声凌空破鸣。
一支悬丝羽箭刺破屏风,擦着段清时的耳尖过去了,箭羽罡风将他鬓边发丝齐整整削掉了一截,划出一线血丝,铿一声扎进他背后的围栏上,入木三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