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哗啦——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里,半碗汤汁一半洒在地上,另一半泼在了那人的后背。对方嗷一声怪叫:“没长眼啊!”
是的,在这里吃饭的孩子,至少下盘稳、手不抖。能端个汤还洒了的,恐怕真的是瞎了。
只听得用餐的鼎沸人声立刻静了下去。看见和没看见温旻进屋的,此时都扬起错愕的脸,望向事发地。
对方扭脸过来,是个大一些的少年,满脸怒容。但一见到蒙着白布的温旻的脸,反而安静下来。
“一方师兄吧。对不起。”温旻垂手站着,歉然里带着冷意。
——负责账房的伏虎堂长老耿烨的弟子,游一方。收起怒色,甚至有点失措:“小旻师弟……小旻师弟你的眼睛,不碍事吧。”
温旻道:“我的眼睛伤啦。看不见啦。”
金不戮已经过来把他拉在身后,搂住肩膀。揉着那肩膀,却觉得肩膀的主人和他的声音一样,硬得出奇。静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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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岚别院内的空地上架起一座红泥小炭炉。上架茶壶,飘出些仙人临世般的烟雾。
不太真实的茶香里,温旻和金不戮、小七各自坐在一块蒲团上。
温旻捧着茶认真听着,小七则一边说一边记。讨论着西湖的鲜花孔雀舫。
“所以二层部分地方是储藏室,绝大部分是客房。而小七你,当天晚上根本没离开过我俩的房间。”
温旻皱着眉头,一手在草地上随意划着。脑中浮现的是三层鲜花孔雀舫的全貌。
他醉得太早,现场混乱。根本不知道画舫里有何可疑入口,供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避过武艺高超的爨莫扬、忠心耿耿的俄里和船上一众眼明心亮的好手。
小七认真画着,头也没抬:“对,客房里有净室和便桶,带窗子。你,你……。”
“我怎么了?”温旻问。
“你吐了半夜,后半夜睡着。我怕你再难受,就一夜没出去。”小七嘿嘿干笑几声,看向金不戮。
金不戮默默望着小七笔下的宣纸。
画舫第一层的结构已经大概画了出来。甲板空旷、一层大厅、小厅和净室,标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正在画第二层,搞不清前前后后都有什么,无助地请金不戮帮忙。
自从在饭堂洒了汤,小五台上下都知道温旻看不见了。他便躲在听岚别院不出去。
金不戮明白他的不愿直面。陪他说话聊天,研究到底谁是那该死的凶手;或者一起坐在风中,一坐一天。
期间,金不戮自己去主动感谢了沈知行一次。沈知行话音话语里都是想了解顾白的过往。金不戮只能陪他聊聊有限的记忆。
后来沈知行顾及温旻的感受,并没再去看过金不戮。温旻则更是谁都不见了。只一个人偶尔比划着练练剑。
可从某一天起,温旻突然立下了宏大誓愿,要再现前两天聊过的鲜花孔雀舫结构,寻找可疑之人。
此刻,金不戮只得回答:“我也只在画舫睡了两夜。”
温旻缓缓哦了一声:“头一天晚上,你果然也是睡在爨莫扬那里的。”
然后喝了口茶,低着头,神色隐匿在氤氲水汽里。
金不戮不去理会这声哦的意思,接着说:“据我有限的了解,二层全部都是客房。可能还装些其他器具。没印象了。靠里有两间净室,这我知道。”
小七又问:“三楼呢?格局一样么?”
温旻接话:“显然不完全一样。爨少環卧室旁边有小厅。但船只结构不可能相差太多,应该也是靠里有两间净室,每间房里有小净室,有窗。只是主人房间比客房大一些吧?”
金不戮表示温旻所猜没错。并且解释,爨莫扬的房间在靠近楼梯的方向,爨少環在中间一间。最里面的房间是衣物等杂物。下人仆从随主人,各自睡在卧房偏室里。大厨等仆人可能睡在底舱,但底舱除了厨房还有什么,则完全不知。
温旻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和爨莫扬睡在一张床上?”
金不戮一愣,转而问:“这很重要么?”
温旻表情有些莫测,点点头:“看样子是了。”说罢又摩挲着茶杯,过了一会儿才又问,“谁睡外面?”
金不戮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也同时明白了一直以来,温旻都要睡在外侧的坚持。这个讲究在于:如果睡同在一张床上,躺在外面的人更能掌控全屋动向。
于是回答:“我没有和莫扬哥睡在一张床上。他房间里有一张小榻。我睡床,他睡榻上。我夜里起来过两次,喝水、去房内的净室。他似乎没有,也可能有,我不知道。”
温旻一皱眉:“你有起夜习惯的么?我没注意。”
金不戮脸上已经微微发热:“头天晚上吃得太腻。”
温旻立刻浮现出那天的场景。爨莫扬夹到金不戮碗里的腌制鸡枞菌,爨莫扬抢过去的半碗菜饭,爨莫扬叫着“阿辽你哪边的……”
觉得眼睛有些难受,扯了扯脸上的薄纱。
谈话终止,沉默。直到院门外站了跑来的人。
是骆承铭,神色有些异样,道:“旻师兄,宗主传你到泰岳厅。”
小七瞪大眼睛,温旻也放下了茶杯。
泰岳厅是小五台山上的小主厅。简而言之,简易遥的主要中厅,负责接待重要的客人。
之所以说是重要的客人而非贵客。因为重要的不一定贵,也可能是——
敌人。
“爨莫扬来了?!”小七的茶喝到鼻子里。
第21章 20. 泰岳之峙
金不戮的茶杯掉了。
温旻静了片刻,放下茶杯,笑容里渗出一现即隐的寒气:“真是不禁念叨。好吧,我再去会会爨少庄主。”
走出一半,像后脑长眼睛一样,说:“宗主没叫你去吧。”声音里颇有点原因不明的怒意。
金不戮顿了顿迈出的脚步,却没停。仍旧跟在他后面,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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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岳厅高大穹窿,有日光射入。光线照耀尘埃飞舞,明灭错落,像一局纷乱的棋。
半明半暗之下,简易遥高高在上。左右下首坐着两大护法和各自的弟子。
爨莫扬坐在对面客座,腰间缠一条白带。晚辈的礼数周到,但眼神中有隐隐光芒,如冰棱如刀锋,倏忽一闪。
“不错,同仇敌忾。在我船上害人,指向的却是贵派温旻贤弟。你我如不联手制敌,岂不中人奸计。家姊在天之灵定也希望早日破案,为她主持公道。”他不急不缓地说,声调铿锵。
简易遥淡淡望着他,表情中不含情绪:“爨少庄主胆识过人,令人佩服。但,我门下弟子现在眼还盲着。”
爨莫扬示意。身后的高大侍卫立刻呈上一个礼盘,盘中一枚银盒。打开小盒,三枚鲜红丹药透出珠玉光泽。
“阿赖耶识散的解药,分日和水服下,三日见效。”爨莫扬道。
简易遥瞟了眼丹药,淡淡地问:“三日定能好?”
爨莫扬微微一笑:“莫扬原以为有寒山追魂木先生在,已经好了。”
温旻恰在此时由小七扶着,由侍者领着进来。白纱蒙在眼上,是明月上一道明显的刀痕。
金不戮跟在温旻身后,立刻看见了爨莫扬。他往日排场浓烈张扬,今日却只带了俄里一人,腰间背后连刀都没有。
孤身入虎穴。
爨莫扬的目光也迎来,似两团火骤然亮起。四目相对后仔仔细细看过金不戮的脸,又在他身上转了两遍,而后才收回关切,落在温旻身上。
而爨莫扬身后的俄里,看到金不戮也神情激动。再看向温旻,眼中更是涌出一种奇异的光。
温旻由小七扶着,行过礼后站在沈知行身后。
金不戮坐在另外一个客座,看清了简易遥右侧的沈知行,和左侧四十多岁的怒目大汉。大汉腰缠一条乌黑暗哑的铁鞭,手腕粗细,一节一节,真似人骨一般。
简易遥依旧淡淡垂着眼睛,问:“敢问解药是几人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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