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想着。将字条在掌中震碎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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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温旻叫了各位同门集议,简单说了宗主和白长老托付。
最后道:“先前我们在沧浪山所为,是整了赵廷宴一顿不假。但严格说来,却是碍了我宗内大事。
“宗主教训过,凡事不可损害宗务。如今既有令全宗缉拿孤山派的人,这事便算不得赵廷宴自己的。此后若见了孤山派的人,你我都莫手软。”
众人散去之时,温旻单独问纪佳木:“之前芮雅公主来信,说了什么?”
那信温旻看都没看,是纪佳木帮他回复的。这都过了三天,他才提及。
纪佳木潋滟眼波中是深深的笑意:“芮雅公主想请你吃饭。我说你这几日被长辈们叫着左禀报、右听训的,繁忙得不行。要是她想见你,我便立刻将你从白长老府中提出来。芮雅公主连忙说不用了。堂堂的一国公主,连想送东西到白长老府中都不敢,担心你得紧呢。”
温旻也是一笑:“过两天请她吃饭。不是去她府邸,就来这儿。说我有新鲜玩意儿请她看看。”
小七跟在他后面等吩咐。难得不明白一回:“咱哪来的新鲜玩意儿啊?”
温旻笑道:“我自然有就是了。”
小七难得不乐意一回:“请个公主来,恁地麻烦。”
温旻笑骂:“又不要你陪客,瞧那老大不高兴的模样。”
而后在他耳朵边道:“小婕快到了,别垂眉毛耷拉眼的。”
小七嘿嘿一笑,这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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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议结束后,等同门尽数散了,四周也无可疑之人,温旻便跳窗而出,向邺京城外奔去。
其时已入深夜。城外苍树森森,伸手不见五指。
他拿出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火光挨个辨认沿路老树。看到了一株分成三股叉、有大洞的大树,便用树枝向洞里戳了戳,戳到一堆大石头。
这便是他要找的树了。
他将树洞里的石头摆成一串,又在树洞旁画了个拇指大的维摩宗徽识,便回去了。
回到客栈,立刻打开窗子。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听得窗外一声轻响。
下一刻,沈知行跃了进来。
——温旻在郊外树洞里留下的,正是沈知行教他的报信的法子。
温旻看清沈知行面容后惊呼出声:“师父怎么这样憔悴!”
沈知行一脸胡茬,比起上次见温旻的沧桑憔悴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令人惊讶的是,同上次相比,他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二十年。
好在他仍一如既往地慈爱。柔声问:“旻儿,师父没事。你找我来,可是为了鬼面小顾白的消息?”
温旻上次到邺京时,沈知行来见,便是想寻孤山派蛛丝马迹。还留下了通气的法子,要徒儿一有消息立刻告知他。
这回温旻攒够了消息,便联络了师父。
温旻回:“是的,鬼面小顾白四海通缉。师父想必也知道了。”
沈知行一笑:“不仅如此,宗主还要你们全力拿他,是也不是?”
温旻本并不想说此事的。
此事乃宗内机密。如今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搞不好还和孤山派的顾白遇见些什么有的没的。他便想含糊过去,只说些孤山派杀人、和明月山庄关系的事。
可么被这一问,便没法隐瞒,只好闷着声点头。
心想着:若师父问我详情,我便说这事左护法牵头的,不关我事。师父性子,定然不会去找人嚼舌根问了。
哪知沈知行并未问此事任何细节,却说:“旻儿,师父今日前来,乃是要拜托你件事。”
温旻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沈知行开口了,拜托了一件他根本不想答应的事:“师父拜托你务必护着鬼面小顾白。”
“为什么?”温旻简直想笑。
师父与他许久未见,一上来便拜托这件大逆不道的事。
他是师父的徒弟。鬼面小顾白却是孤山派的弟子。师父竟然是要牺牲自己的徒弟,帮那个顾白的门人!
他不高兴,却也不想同师父久别顶嘴。只是梗着脖子站着,一句话也不回答。
沈知行轻叹一声,摸摸他乌黑的头发:“旻儿长大了,个子同师父一样高了。”
温旻一时无话。想到自己是师父一手带大的,成年大礼他却没在,鼻子都酸了。
沈知行道:“我知道你聪明能干,如今又在壬字堂担任要职。你既然在邺京,若捉鬼面小顾白,宗主定然少不了委托你。”
温旻听师父熟知自己身份地位,也不是对自己全无关心。不由哽着嗓子喊了声:“师父……”
沈知行抚着他的发顶笑了:“旻儿不必着急。为师怎能让你为难?宗主叫你抓人,我偏叫你救人,岂不是害你?为师只是想要你答应——万一将来见了那鬼面小顾白,略微缓手,莫伤他性命。”
温旻心思一动:“为什么。他和顾大侠有什么关系?”
沈知行点头:“他是……是‘他’的徒儿。”
鬼面小顾白竟是顾白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年年杭州月白楼等待的人没到,却和他的徒弟交手了。
温旻立刻想起从小到大,一个又一个苦苦等待的中秋。
他终于问了出来:“师父,当年到底怎么了?您如此赤诚之心,为什么顾大侠和他的徒儿却一直要找我们报仇?当年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知行被这么一问,神思飘远。
一时间是西湖边仙侣温情。一时间更是真相大白,与顾白仇仇相见时,四周结冰的钝痛……
过了半晌,他从回忆中醒来。望着徒儿困惑的双眸,最后只摇摇头:“没有误会。当年的事不必再多说。旻儿,你只要记着一件事——
“天下无双的剑术,未必能护得住天下无双的人。”
这句话仿佛可怕的谶言,令温旻心头一跳:“师父……不会的!”
沈知行笑笑:“孩子,你不懂。若有一天,你心头有了一个人,全天下在你心里都没他重要。那你不仅要用命护着他,还要护着他身边的一切。莫让他伤一点点的心,才好。”
温旻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无法确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心里只想着:师父既然这么说,便真的是他灭了孤山派全派了。
如今孤山派只剩下顾白和他的徒弟,他当然是要“用命护着”鬼面小顾白。
鬼面小顾白之前曾对温旻手下留情。别说有沈知行托付,即便没有,温旻也会留着他的命问句为何。
而今师父这样一说,又说清了对方身份,温旻更是无所推托。
他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师父,宗主明说了,见到师父的消息立刻报他。”
沈知行已走到窗外,打算离开:“你想报,为师不拦着。”
温旻像个知道自己将被遗弃的小孩,紧紧拉住他的袖子:“师父别走了!徒儿就算再想帮着小顾白,万一碰到了左护法也是人微言轻啊!”
沈知行却轻轻拍拍他的手:“师父看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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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再次离开了。
温旻望着师父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胸中一股浓重的悲怆之气油然而生。
他久久地站在窗边,一个字也不想说,一动也不想动。
又想到今日金不戮之拒,内心更是一股翻腾。
想着:我只有自己了。
师父以后只会疼那小顾白,要“用命护着”他。不会疼我了。
简师父和我一样,心里想着师父。可师父却想着别人……
对面悦来乡客栈的一排临街的窗皆已熄灯。似个沉睡的婴儿,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静谧而又安详。
温旻目光落在那里,又在黑暗中摇摇头:不,阿辽没有扔了我。他只是还没想明白。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阿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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