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87)

　　姚千霖拱手道：“非也。殿下确实输了。”

　　正泫正灌着茶，听罢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我输？我怎么输了？”

　　“殿下勿要与臣置气，听臣慢慢道来。”姚千霖心平气和，仿佛早料到他这般反应。

　　“你说吧。”

　　“其一，殿下当时在南囿所射二十箭，虽是中了十一，不过却只猎到了十只猎物。”姚千霖眼往上一抬，正好看着正泫微怒盯着他。

　　“殿下只道是自己射中，却不知臣暗中替殿下补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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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不虞之隙（5）

　　正泫沉默了会儿开口：“姚先生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殿下想过会输么？”

　　正泫的确没有想过。岫昭虽是聪明，但毕竟小他三岁，三岁对成年人来说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但他们不同。岫昭还是小孩的模样，可他的身高已经比较从前高了不少，几乎高出岫昭一个脑袋。

　　正泫淡淡道：“先生想说什么呢？”

　　“殿下若还同以前一样，把二殿下当做至亲手足，那以后是不是连皇位也让出去？”

　　正泫道：“他不会。”

　　“他不会，皇上会。”姚千霖沉声道：“今日皇上便依阗风的意思，让了二殿下赢，难道殿下看不出？”

　　“你什么时候看出这是阗风的意思？”

　　“他虽未明说，不过显然皇上是明白了。依皇上对阗家的重视，这天下怕是都能送出一半，殿下不但没能拉拢他，反而让二殿下抢了先。”

　　“曦琰又做了什么？上回去将军府，我也同去了。”

　　“阗风的儿子阗悯，上次可是和二殿下在客栈住了一晚。”

　　正泫听罢笑了起来：“那么一个半人长的娃娃，能做什么？”

　　“可今日我见着阗风带着儿子先到了南囿，让二殿下抱着骑马，在南囿里玩了半个时辰。”

　　“你要我去哄个小娃娃？”

　　姚千霖道：“当利用的，殿下切莫放过。”

　　“姚先生想得太多了，此事日后再议。”

　　正泫除了对岫昭，对宫里别的孩子熟视无睹，甚至连公主蔺颜也爱理不理。他自是有他的道理，觉得只有岫昭一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其他都不是一家人。这些想法从未说出口过，不过也相当明显地表现在了他的行为里。这时候要他去哄阗风的小儿子，是百般不乐意的，即便他明白姚千霖的意思。

　　世人皆如此，明知有好处的事，随着自己的性子不去做的占大多数，正泫也是个寻常人，刚刚进入轻狂叛逆的年纪。

　　姚千霖见正泫唤宫女备水沐浴，不再理他，只得从房里退了出来。他原本以为自己跟了下一任的国主，以为以正泫的能力，总有一日他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可事实证明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些。以林宣对岫昭的调教，过不了多久，正泫便会为他的儿女情长抱憾终身，而他也将随着正泫的失势变成一个凡夫俗子。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赢了林宣，站在权力的制高点，才是他一生的抱负。

　　姚千霖扭头朝身后看了眼，默默做了个连他自己都觉着冒险的决定。

　　·

　　承安宫里，岫昭刚泡完了澡，熏得一张小脸通红，大而黑的双眼盈盈地快要溢出水来。铃音替他擦着身，一边儿听着他描述猎场里的“英雄事迹”，微笑着想：这么一个瘦瘦的小大人儿还能赢过大殿下，委实不容易。这些日子她本来应当回皇后身边去，无奈岫昭为了龚昶那个小姑娘去求了亲娘，又耽搁几月工夫。她原只是教导龚昶做事，见着岫昭实在忍不住的喜欢，也揽了他的日常事务。

　　岫昭起初觉着铃音就是亲娘的眼线，后来发现她真心对自个儿好，也就慢慢喜欢她了，许多任性胡为的话也当着她面乱说。这会儿打开手让她替自己擦干，笑着道：“我还要问母后要奖励去。”

　　“殿下不是得了两千银子么？”铃音替他拴好系带，又拿了披风裹着他：“今日累了就早些上床，明儿早起再去娘娘那儿。”

　　岫昭拽着披风上的毛团：“两千哪里够，我这是要做大买卖。”

　　铃音好笑道：“是了，殿下要做的买卖一定大，不知道是什么买卖？”

　　“这个我还没想好呢！先筹着银子再说。”岫昭想的是让林宣替他出宫挣钱，自己可不得先攒下一笔来？为着有朝一日赈灾救民，就不会再有龚昶那样的可怜人了。他正想得入神，听着铃音问了一句：“谁在外边儿？”

　　屋里忽灌入一阵风，室内燃得正旺的烛跳了两跳，熄了。

　　“铃音！”岫昭一时不能适应黑暗，慌着喊了一声。窗户吱嘎响了响，仿佛有谁进来了。岫昭生警觉，想起林宣以前的教导，双手攥成了拳。

　　铃音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别动，等我点灯。”

　　林宣此时不知去了哪儿，岫昭身上被冷风一激，忍不住想打喷嚏。他刚想出声，忽碰到一个温软物体，才发现铃音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铃音已摸了过来。

　　铃音触着岫昭的披风，忽把岫昭抱进怀里。片刻间又把岫昭往地上按，似是想他蹲下去。室内的热气被冷风吹得消失无踪，铃音等岫昭蹲下，又伸出双手往铜灯方向去。

　　“…………”岫昭没拉住她，只得由她去了。铃音摸到门边，拿起火折子一晃，室内陡然亮了起来。

　　不断有风在刮在岫昭脸上，他在一闪一暗的明灭里，看见了室内多出的一人。这人全身漆黑，脸上绑着一张丑角面具，无声无息地站在离自己三丈远的地方。一尺来长的匕首在他手中，反射着烛火的微光。

　　“你是何人？！”先出声的是铃音，也正是这一声唤，把黑衣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岫昭即便不经世事，也明白了此刻的处境。

　　黑衣人不发一言，一步一步走向铃音。岫昭此刻不知哪儿涌上一股勇气，扯下身上的披风丢向黑衣人。轻裘带着一阵风落到黑衣人的匕首上，将黑衣人的步子阻了一阻。“快跑！”岫昭出声大喊，不忍见着铃音成为目标。

　　岫昭此举无异于暴露自己。果不其然，柔软的裘皮披风被黑衣人甩到一旁，人也立刻转向了岫昭，仿佛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有他。岫昭慌忙中抓起先前换下的衣物，冲黑衣人一阵乱扔。他人虽小，这会儿遇着危险，却爆发出一股潜力，把衣衫抛得又高又远，罩到了黑衣人头上。黑衣人覆着面具视线受阻，这会儿见岫昭故技重施，只对他抛物，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熄灯！”岫昭忽然道，铃音会意，吹了一口气把火灭了。

　　室内瞬间黑成一片，空气里只残留着火折子燃过的味道。

　　岫昭心中狂跳，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害他？铃音怎么办，他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他一边想一边偷偷挪动位置，腿抖得好像不属于自己。

　　——短暂的黑暗稍纵即逝，很快黑衣人的眼就会适应，再次找到他。

　　岫昭躲在装了大半水的木桶后，脑子里乱做一团，不知怎样才能在林宣不在时自救。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刺客就会立刻知道他的位置，恐怕还等不到侍卫来救，他人就会没了。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可贵。

　　“来人，有刺客——”铃音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时的她仿佛没有意识到危险，替岫昭喊了一声又一声。

　　岫昭听着极细的脚步声朝铃音去了，急得用力一推藏身的大桶，将半桶水打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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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不虞之隙（6）

　　桶里的水哗啦流了一地，巨大的冲击声让在场的人都愣了。岫昭喘着气，清晰地听到那人踩着水，朝他的方向来了。这时他的眼也习惯了黑暗，借着门口的一点微光，寻思着冲出去的可能。铃音原本离着门近，这时却没有舍下他逃走，只向外不停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