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沉默,梁成烨又道:“谢三公子,可是觉得我方才对九弟过于严苛?”
谢枕云摇头。
“是么?”梁成烨垂眸注视他,“总觉得方才我那样,吓到你了。”
“其实私下里,我也不愿做一个苛刻严肃的人,只是平日里管束胞弟与宫人时难免需端出架子,在宫里若是太亲和,底下的人便容易坏规矩。”
“但我与谢三公子之间,不必有什么规矩。”
谢枕云笑了笑,“殿下,若不讲究规矩,谢家会惹人非议。”
“殿下在意九殿下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不必再试探我。我常年缠绵病榻,住在京郊的庄子上,自知做不了九殿下的伴读,只是病得久了,乍一见到如此充满朝气的九殿下,忍不住多看几眼。”
“断不会为了伴读之位接近九殿下。”
他分明长了一张柔弱的,惹人怜惜的脸,可此刻端出几分冷漠来,即便红着眼眶,仍旧让人不可攀折。
一个有心接近梁成彻的人,又怎么会如谢枕云这般受了委屈还强行忍着?
男人头一次有些无措。
他误会了一个无辜的少年。
可等他回过神,那人已经转身不见,角落里的獒犬冲他叫唤几声,龇牙咧嘴,似乎在示威。
萧风望的狗,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永远学不会什么是君臣有别。
……
谢枕云从射箭场出来时,眼眶里的水雾未退,迎面撞上一堵墙。
“又哭了?”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收回目光,绕过萧风望继续往前走去。
萧风望扭头,看着他走远,眯起眼睛:“他刚刚是不是在瞪我?”
陆节:“……”不然呢?你弄坏了人家衣裳,难道还要夸你?
“老大你不是来道歉的么?”
“我有说吗?”萧风望嗤笑。
陆节:“哦,那你让人七天七夜赶出来的轻羽弓是给谁的?这么轻,总不会是给自己用的吧?”
“恕属下直言,这么轻的弓,还没有旺财的狗链子重,最多用来应付一下国子监的考试,难不成老大是准备用来给逃犯挠痒痒吗?”
萧风望看着他,阴狠一笑:“是不是挠痒痒,我把你绑到箭靶上,喂你一箭不就知道了?”
陆节吞了口唾沫:“老大,要不你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晚了。”萧风望面无表情道,“届时我便与爱哭鬼说,你笑话他射箭是挠痒痒,看你的大哥梦还怎么做。”
陆节:“……”
射箭场离文院并不近,需要拐过两条长廊。
刚走过一条长廊的拐角,忽而有宫人脚步匆匆跟上来,“谢公子,请留步。”
谢枕云停下,转头一眼认出,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
“公公有何事?”
小太监袖中摸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递给他,“殿下说,方才多有得罪,以此玉作为赔罪礼,还望公子见谅。”
谢枕云接过,在玉佩右下方看见了一个烨字。
还是可以昭示身份的贴身玉佩,听说每个皇子出生时,仅有一块。
“方才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这块玉佩,还请公公送还给殿下。”谢枕云说罢,转身离开,不曾有片刻停留。
倒不是他当真不稀罕,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太子对他的好意。
只是太子不是萧风望那头脑子有病的疯狗,也不是国子监里的世家公子,勾勾手就能让人晕头转向。
扮可怜不如欲擒故纵。
皇宫里什么都有,只有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
小太监没有追上来,谢枕云刚走出长廊,某人的手臂又伸出来,拦住他。
他垂眸,目光落在身前被男人拿在手里的银白弯弓上,唇瓣微抿,“指挥使一定要与我过不去么?”
“已经弄坏了我一件衣裳,还要弄坏我第二件么?”
“对不起。”
“什么?”谢枕云抬眸,见男人侧着脸,没看他。
“弄坏了你的衣裳,对不起。”萧风望顿了顿,回忆着陆节交代的台词,道,“轻羽弓,给你的赔罪礼。”
谢枕云眼眶更红了,“我看上去像能拿得起弓箭的人么?”
萧风望扭过头,盯着他。
像是被野兽盯上一样。
谢枕云后退一步,谁知男人直接拉住他的手,将轻羽弓塞进他手里。
“这不就拿起来了么?”
“怎么样,是不是比梁成烨那破玉佩好?”萧风望俯下身,逼近他面庞,锐利鹰眸紧紧盯着他,“你会收下的,对么?”
第20章 训狗
这条狗,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上钩。
谢枕云没有马上接受,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可以先检查一下你的赔罪礼吗?”
“自然。”萧风望站直了身,后背靠在一旁的砖红漆柱上,身后隐隐有尾巴在摇晃,“我可不会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废品,随你检查。”
谢枕云低头,指腹抚摸过轻羽弓的弓身与弓弦。
的确很轻。
可太轻的弓,与用来玩闹的弓真的会有区别么?
“轻羽弓,是萧大人取的名字么?”他问。
“我的弓,除了我谁敢给它取名字?”萧风望拂去肩头飘落的枯叶,“不过现在是你的了。”
谢枕云拉开弓弦,对准萧风望。
“做什么?”男人扫了眼他并不标准的拉弓姿势,“拿我试箭?”
“没有箭,只有弓,怎么试?”谢枕云放下弓,继而抬眸,瞪了他一眼,“难道这样也能吓到你?”
萧风望舔了舔左边的犬齿。
他发现谢枕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仅敢瞪他,还敢这样和他说话。
“想试弓还不简单。”萧风望走上前,揽住谢枕云的腰,跃上屋顶。
谢枕云下意识低头埋进他胸膛里,耳边几阵风声过后,他探出头,发觉自己被男人带到了一处阁楼的走廊上,下方便是文院听课的修远堂。
他知道这处阁楼,是国子监最高的楼,用来每日上下课时敲钟。
身后便是比人还高的铜钟。
由于楼中放了许多历朝历代留下来的孤本与珍藏典籍,平日里除了敲钟的人,旁人都不许入内。
萧风望站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如何弯弓搭箭。
男人粗糙又滚烫的手掌贴在他手背上,五指强硬地从他的指缝里插进去,替他握住弓。
而箭尖朝下,对准了窗边正垂眸写字的谢青云。
谢枕云颤声开口:“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他,爹娘会生气的。”
可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唇角却缓缓勾起。
没错,就该这样。
反正萧风望就是条疯狗,咬人还需要缘由么?
届时谢青云问起来,自然都是萧风望的错。
毕竟,他那么柔弱可怜,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不过是个冒牌货,”萧风望轻嗤一声,俯身贴在他耳边,“就要这样教训他,让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害怕。”谢枕云小声道,后背贴在男人胸膛前,嗓音温软,“萧大人自然不怕,可是我爹娘最疼谢青云,他们会生气的。”
“他们生气,就会怪我的……”他越说声音越小。
“他们不会。”萧风望牵着他的手将弓拉到极致,箭破空而去,“谢家三郎连弓都拿不稳,怎么可能射得出箭?”
谢青云好歹是武将世家出来的,虽不及谢凌云在战场厮杀多年,却也有武艺在身。
那支箭没能真的射中他的心脏。
却也射穿了他的右臂,整个修远堂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偷袭乱作一团。
有人敏锐地望向高楼,却只能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根本看不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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