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他薄唇微启,低低呢喃了一句含糊难懂的南疆话。
不像复述什么,反而像是吟唱某种歌谣。
萧风望意识到什么,猛然扭过头。
只见原本窝在獒犬怀里的少年不知何时站起来,那双漂亮的浅茶色眸子空洞无神,正缓步朝山崖边走过来。
“你对他做什么了?”萧风望眼神发狠,一边与柳明烛交手,一边给旺财打了个手势。
然而旺财怕伤到人,只敢用犬齿叼着谢枕云的衣摆往后拉,秃了的尾巴焦急地摇晃。
“雪莲王株是你喂给他的。”柳明烛淡淡道,“王株与他血脉相融,就此与南疆气运共生,你竟不知么?”
而每任南疆圣子毕生的宿命,就是守护在王株身边,直到王株凋零,方能与王株一同死去。
在柳明烛及冠那年,南疆王就在他身上刻下了王株的印记。
从此他是圣子,亦是王株的奴仆,王株在哪,他便在哪。
雪莲王株夜里绽放,每到日出之时却需圣子吟唱经文让其沉眠,日日如此精心照料才不会枯萎。若非那日萧风望肆无忌惮闯入南疆王宫,夺走王株,他或许此生都不会见到谢枕云。
一株比任何雪莲都要漂亮的王株。
若带回南疆,愤怒的王与臣民不仅会息怒,还会高兴。
此时远处天际灰白,隐约透出一抹晨曦,他要在天黑之前,带王株回归故土。
谢枕云已至身前,两人同时停了手。
萧风望呼吸粗重,鼻腔喉口皆是血腥气,胸口的伤昨日刚剔除因蛊毒腐烂的肉,此刻又裂开淌出脓水,今日腰腹再中一刀,已经是全靠一股狠劲儿强撑。
方才还偷偷帮他打贱男人的谢枕云,现在却来夺他手里的匕首。
怕匕首锋刃伤到那只娇嫩的手,同时又要戒备柳明烛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势,萧风望只好放任谢枕云夺去手里的匕首。
然后眼睁睁看着少年拿着那把他赠予的防身匕首,刺入他的胸膛,连带着他的心都被搅碎成无数块。
“你看。”柳明烛捡起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好,淡声道,“他也帮我了。”
“……”萧风望心口抽痛,定定望着少年空洞的眼。
不怪谢枕云。
谢枕云只是被控制了而已,若他清醒,哪里会舍得捅他。
萧风望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让柳明烛带人走。
谢枕云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他。
“等我回来找你。”萧风望低头贴在他耳边,也不管失去神智的少年是否能听见,“若是让我发现你又找了别的男人当狗,别怪我咬疼你。”
话罢,他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垂首吻在少年湿润的眼睫上。
身旁,柳明烛转瞬逼至身前。
萧风望随即揽住谢枕云的腰,一手牵引着少年的手抽走匕首,让那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再次捅进柳明烛的胸腔里。
“他伤了你两次,只伤我一次。”男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散漫地勾起唇,“柳明烛,即便我与你一块死了,他也只会为我难过,要试试么?”
随后不管对方是否听懂,他一把推开谢枕云,像一头野兽撞上去,连带着自己一块坠下悬崖。
回荡在脑海里的笛声忽而停了,谢枕云猛然回过神,方才发生的事不断在眼前重现。
獒犬围在崖边凄厉地叫唤。
他两步并做一步,走上前,山风从崖底卷上来,似乎迫不及待想将他也拉下去。
一只刀痕遍布的手忽而从下面伸出来,死死扒在了谢枕云脚边的石头上。
谢枕云低头,对上柳明烛冷沉的目光。
“我赢了。”柳明烛哑声道。
“不,你还没赢。”谢枕云抬脚,踩在他手背上,神情冷漠,“你害死我最有用的一条狗,要付出代价。”
“你该下去和他同归于尽。”
“而我,会带着对他的哀思回到上云京,继续做我的谢府公子,享受我的荣华富贵。”
至于南疆这种鬼地方,谁爱去谁去。
谢枕云面上浮起一丝难过,脚下用力,碾在柳明烛手背上,未久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你喜欢他,所以帮他?”柳明烛仰头盯着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他。
“不喜欢。”谢枕云遗憾轻叹,“我只喜欢我自己。”
但自今日起,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萧风望为他死了,所以他对萧风望念念不忘。
第100章 那新上任的知县不会姓谢吧?
于是很快就会有下一个男人想取代萧风望的位置,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无怨无悔。
“再见了,圣子阁下。”谢枕云蹲下身,用匕首温柔地挑断了他的手筋,唇边笑意残忍又无辜,“我不太喜欢你这样不听话的男人。”
柳明烛沉默望着他,一只蛊虫从男人肩膀处被萧风望砍伤的刀口里钻出来,又从另一道手臂上的刀口里钻进去。
这一路,想必都是这些数不清的蛊虫在撑着柳明烛的身体,才让男人活着找到这里来。
他甚至觉得,柳明烛已经是个活死人。都死了一次,还要不死心地把他抢去南疆。
谢枕云只觉一阵恶寒,不自觉往后挪了一点。
柳明烛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没了力气,终是无力松开手,往崖底坠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男人的影子,谢枕云方才彻底松了口气,心底隐隐畅快。
害他受了一路波折,就该死在这里赎罪。
只是萧风望……
谢枕云站起身,垂落眼睫凝望不见底的山崖,闭眼轻叹一声。
可惜了,若非他不受控制捅了男人两刀,这条上云京人人惧怕的恶犬怎么可能会打不赢一个南疆圣子呢?
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怎么可能还有命回来。
或许这亦是,天命不眷顾吧。
“汪……”旺财趴在崖边,呜咽一声,尾巴也不摇了。
好歹与萧风望主仆一场,纵使相看两厌,也会有情谊在。
既然他能被柳明烛控制,从客栈跑到这里来,便证明此处离客栈不远。
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便独自走回了客栈。
只是到客栈楼下时,他不由愣住。
包括那位赵大哥在内的五名骁翎卫,全部死在客栈外的街道上。
每一具尸体皮肤里的血肉都被虫子啃食精光,瞧着血液凝固的程度,怕是正好就是他与萧风望离开的时候。
令人闻风丧胆的骁翎卫,最终却死在几只阴险的蛊虫手里。
谢枕云眼前浮现柳明烛硬朗沉冷的脸,心头不自觉浮起厌恶。
他尤其憎恶这种试图操控他自由的人。
比如换走他人生的张氏,比如方才死缠烂打想把他带去南疆的柳明烛。
“死人了……死人了!”“好多血,杀人了!”
清晨已到,街道两旁的商贩逐渐开了商铺,谁知刚打开门就看见地上横着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不由惊恐大叫起来。
谢枕云站在尸体旁,一只脚未曾穿鞋,雪白的脚趾就这样从衣摆下露出来,手上不知道是萧风望还是柳明烛的血,脸上还溅了一星半点,再没有比他更可疑的人。
“快去报官!”“别让他跑了!”
耳边嗡鸣阵阵,谢枕云只觉眉心胀痛,是风寒的前兆。
官兵来得很快,客栈前被团团围住,唯有他还愣愣站在原地。
为首的官兵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近,待瞧见少年茫然的眼睛后,不自觉缓和了语气,“这位小公子,人命关天,还请你随我们去一趟府衙。”
可官兵在此处抓了那么多年的犯人,是坏是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的少年,那双浅茶色的眸子比天山泉水还要清澈见底,呆呆站在原地,显然就是吓傻了。
多可怜啊。
官兵不自觉心生怜悯,上前想要拍少年的肩以示安抚。
谁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比成年男子还要威武强壮的獒犬,露出獠牙低吼,逼退了所有试图靠近谢枕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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