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谢枕云勾唇笑道。
夜色未浓,朱雀大街已经是人潮如织,千万盏花灯被人提在手里,或挂在摊子上,汇聚成一条金碧辉煌又富有独特烟火气的银河。
谢枕云新穿了件水红的圆领长袍,满头乌发被同色发带低低系在脑后,额前碎发飘逸,脚步轻盈走在朱雀大街上。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明艳灼然,满街花灯都光芒黯淡。
“这是谁家小公子?怎么不曾见过?”
“这你都不知道?谢将军那位当眼珠子疼的弟弟,唉,我若是也有这样一个弟弟的话……”
“就你?你养的起么?这小公子一看便是金堆玉砌养出来的,寻常人可高攀不上。”
“还偷看,小心你的眼珠子明日便没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年后冰嬉场的那起案子,听说骁翎司抓了不少人,主谋都抓出来了,别的人还没放出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诏狱里了。”
“这与小公子有什么干系?”
“你不知道么?主谋便是国子监的一个学生,听说还是长公主的远房亲戚……”
“长公主的远房亲戚,那不就是和皇室沾亲带故么?”
“是啊,和皇室沾亲带故,却连这位小公子的一片衣摆都够不到,长此以往竟心生怨恨,算准了那群和小公子走得最近的世家公子那日会去冰嬉,便设了毒计,将蟒蛇偷偷放入湖中,让那日所有去冰嬉的人都一同陪葬。”
“谁知小公子那日也去了冰嬉,险些把人吓病,还连带着七皇子断了一条腿……”
“这也忒毒了。所以这样金贵的人,还是少看几眼,免得被人记恨上小命都难保。”
“听说这人进了诏狱没过两日,就被那位指挥使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尸体丢到长公主府时,连头盖骨都被狗咬破了,那脑汁淌在地上,听说长公主府的小厮擦地便擦了一天一夜才擦干净呢。你说说,这马上春闱了,何必呢。”
“哎哟我说你们,这么喜气的日子,能不能少说些晦气事?”
谢枕云步子顿了顿,将路人的交谈听了进去。
冰嬉场的事,他倒是问了萧风望,可在男人口中却是春闱考生记恨比自己家室好的同窗,想在春闱之前解决掉强劲的对手才设下此毒计。
果然是坏狗,又骗他。
谢枕云暗暗想着下次要如何讨回来,忽而听见身后有人温柔唤他的名字。
“阿云。”
这声音熟悉,却并不属于上云京的任何一个人。
他疑惑转头,蓦然怔住。
青年素衣而立,手执一盏白猫花灯。身形颀长,如松如竹,眉目俊朗周正。
“阿云,秣陵一别已是数年,别来无恙?”
第74章 分明是情哥哥
谢枕云眨了眨眼,轻声开口:“江絮哥哥?”
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
在秣陵这些年,若非同村的江絮总是将自己的馒头分给他,怕是他早就饿死了。
只是后来十四岁那年,江絮远在塞北的外祖病重,江絮的母亲不得不带江絮离开。
江絮担心他独自一人难以在张氏手下活下去,想偷偷带他走,却被张氏发觉,诬陷江母是人贩子,江絮与母亲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弱女子,百口莫辩,便这样被赶出了白玉村。
分别之时,江絮满头青丝凌乱,头上顶着不知是谁丢来的烂白菜叶子与鸡蛋壳,郑重朝他许诺,他日考取功名,定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可惜,他没有等到江絮回来。
他也从来没有把希望放在一个离开了四年了无音讯的故人身上。
“阿云。”江絮缓步走上前,眼眶微微泛红,上下打量他,“我来上云京之前,特意回了一趟秣陵,只是你们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就连同村百姓都三缄其口避而不答,我以为……此生都再见不到你。”
谢枕云倒是知道,自从张氏找上门来后,谢凌云便命人重新去了一趟秣陵,警告了所有的白玉村村民,不可透露关于他的半分消息。
江絮自然找不到他。
“缘分未尽的人,总会再见的,这不是哥哥以前教我的么?”谢枕云笑了笑。
江絮也跟着他扬起唇角,眼中倒映着漫天明灯,以及少年明艳的笑意。
此时此刻,两侧喧嚣的人群都变得模糊,唯有胸膛里的心脏重获至宝般剧烈跳动。
“阿云胖了。”江絮道。
谢枕云不满抬眸觑他,“什么叫做我胖了?哥哥是嫌弃我了吗?”
江絮薄唇微抿,强装镇定解释:“我并非此意,就是……阿云不像从前那般瘦小伶仃,可见这段时日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从入上云京到现在,谢枕云第一次浮起全然真心的欢喜笑意,“再次见到哥哥,我也很开心。”
“哥哥如今入京,也是为了春闱么?”
“嗯。”江絮点头,“我此生理想,便是科举中榜得以入朝做官。只是此次佼佼者众多,我未必能金榜题名,不过也无妨,这条路的确难走,偶尔落榜一次也没什么,只是怕阿云笑话我。”
谢枕云摇头,“哥哥太谦虚了。”
他见过江絮的文章,便是与国子监的天之骄子们相比,也不落下风。
“来上云京后,我听说谢府找回了被乳娘偷走十八年的小公子,只是每每问及旁人那位小公子的名字,却都含糊其词不愿告知,我隐约猜到是你,却无法确定,数次路过谢府也不敢冒犯打扰,唯恐不是你。”
江絮望着他,“阿云,你的家人,对你还好么?”
“家人?”谢枕云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唇瓣勾起讥诮的弧度,“哥哥,我没有家人。”
江絮拧眉,清俊眉目染上怒意,“他们把你找回去,又对你不好么?”
“你不必担心,其实我过得还可以,否则哥哥也不会觉得我比从前胖了。”谢枕云笑了笑,“今日上元节,我们先去逛花灯好不好?听说洛明河已经解冻了,还有小贩在那里买河灯呢,我想许个愿,哥哥陪我吗?”
江絮低低道:“阿云并不胖,是我失言。”
目光扫过少年纤细腰肢时,又迅速移开目光,耳尖微红,其实阿云……很瘦。”
谢枕云笑着歪了下头,“好吧。”
江絮袖袍下的指尖微动,似乎想探出去牵少年的手,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唐突的念头。
”这位是阿云的侍卫么?”他目光微转,看向抱剑站在身后如影子跟随般的黑衣少年。
谢枕云点头,“他叫白翅,很厉害的侍卫。”
白翅不冷不热地冲江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显然,这位侍卫并没有与他认识的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排斥。
就像白玉村那群总是傻笑着围在阿云身边打转的壮汉一样,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
江絮对此习以为常。
“阿云,前面有猜灯谜的小摊,我去给你赢个花灯好不好?”
谢枕云与他并肩行去,“哥哥的花灯也是猜灯谜赢来的么?”
“嗯。”江絮坦然道,“上云京的花灯很贵,我剩下的银两需用到春闱之后,阿娘她如今年岁已大我也不忍心让她再去替我劳累。她常常想起当年没能带你远离苦海,一直愧疚难安,怕张氏迁怒于你,待今日回去,她知道你如今回了谢府能吃饱穿暖,也会安心。”
“江姨也来上云京了?”
“塞北如今不太安宁,我不放心放她一人在那。”江絮无声攥紧了手,“不论如何,这次春闱我必全力以赴。”
“哥哥,我相信你。”谢枕云转头望他,主动牵住了他的袖袍一角,不疏离也不过分亲昵。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仙人居二楼视线最好的厢房里。
男人掌心茶盏被瞬间碾成齑粉,语气讥讽,似随口一问,“他何时又多出来一个哥哥?谢家还有儿子被人偷了没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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