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欺眉宇间现出隐忧:“快一日了。”
这一路行来, 足有三四个时辰, 海上莫说是船, 就连只海鸟都不曾见过。
顾云行:“海上风势时有变化, 船老大的话也并不一定准确。”
容欺皱眉:“天快黑了。到时视物不清, 迷失方向就糟糕了。”
顾云行宽慰他:“入夜后还能靠星辰辨认南北。”他取出一块储存的肉干递过去, “右使不必忧心,天无绝人之路。”
容欺接过食物,闻言道:“又是这句话。”
顾云行一愣,反应过来后失笑。
容欺咬了口肉干, 脸色忽地僵住,讶异地看了眼手里的食物。
顾云行:“怎么了?”
容欺默默地把肉干还了回去, 表情一言难尽。
顾云行便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尝了口,顿时也沉默了。
两人的视线扫过另外三人。当时他们只想着回东岛取帆布, 因此大半食物都由方若瑶和严帆准备……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顾云行叹了口气, 又从里面找出几颗新鲜的果子, 默不作声地分给了容欺。
容欺:“……”
天色终是暗了下来。
深夜的海水犹如浓墨,星光落入海中, 也仿佛沉入深渊, 只显出更无尽的深邃与浩瀚。夜晚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 也掀起阵阵波浪。
几人在小船中明显感觉到了浪潮涌动, 容欺的身体随着船体时不时晃动。有时浪大一些,船中还会溅进一些水花。
这样的情况下,几人都没有睡意。
方若瑶极力不去多想:“哥, 你给我继续讲狂刀宗三恶的故事吧?”
数道视线立时落在了方敛身上。
方敛咳了咳,略有些尴尬:“天色已晚,还是不要扰他人休息了。”
“也不晚。”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容欺此时开口了,“方盟主还会讲故事?不妨说来让我们都听听。”
方敛感到为难,平日里拿来哄哄亲妹也就罢了,他还真没法厚脸皮地当着众人的面讲述自己过往的事迹。
他还想推辞,顾云行却先他一步说道:“狂刀宗……那不是三年前你从南域回来的路上剿灭的邪教吗?”他似在回忆,思索着说道,“记得当初你还感化了三恶之一的艳罗伞。她不仅相助于你,如今还为武林盟效力。”
方若瑶十分好奇:“可哥你之前明明说是艳姐姐心存善意,所以主动向你投诚呀?怎么又变成你感化她了?”
顾云行的这番话,无疑就此打开了话题。
方敛眼神复杂地瞟了顾云行一眼,转头对妹妹笑着道:“艳罗伞本是身不由己,她得知我来意后,便主动提出愿与我里应外合。”
容欺:“阎罗执伞红雨落,这艳罗伞当年可是凶名在外的女魔头,怎么在方盟主嘴里就成了身不由己?”
众人本无意,此刻也不由起了兴趣。
方敛扯了扯嘴角,便也只好往下说了:“艳罗伞原本已嫁做人妇,生有一女,后来丈夫为人所害,女儿也被掳走。她苦求无果,不得已投入狂刀门,只求能将女儿找回。”
方若瑶:“可我从来没听说艳姐姐还有个女儿呀……”
方敛叹了口气:“狂刀门替她寻回了女儿,却也给她女儿种下了奇毒。可惜孩子太小,没过几年还是夭折了。他们怕她知晓后起异心,便将消息瞒住,又生生驱使了她三年。”
容欺讽道:“这世上恶人遍地,他们倒好,非要强逼人作恶。看来是连个像样的打手都没有。”
方敛:“正如右使所说,狂刀门的高手只有三恶,其余门人武功平平,不足为惧,可是偏偏狂刀门位于群山之中,山中多瘴气,若没有路线图,想要铲除谈何容易?”
方若瑶:“艳姐姐便把路线图给你了?”
方敛点点头:“不仅如此,她还亲手斩下了其余两恶的头颅。世人皆传是我剿灭了狂刀门,实则……即便没有我,狂刀门也不会长久了。”
众人久久没有说话。
江湖恩怨许多事,三言两语道不明。
像艳罗伞这样有着隐秘过往之人实在太多,若说她身不由己,可当年死在她伞刀之下的,又有几个是真正该死之人?
方若瑶:“说到底,还是那个掳走艳姐姐女儿的人最可恨。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方敛:“这个问题,艳罗伞当年也问过。”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容欺身上,对方背靠着一截木头柱子,头部微微侧向海面,虽也在听着,却自始至终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偶尔讥讽几句。
“掳走幼女之人,背后势力庞大,狂刀门于它,不过是砂砾之于高山。纵然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容欺察觉到方敛没有说下去,隐约猜到了些,他仍闭着眼睛,道:“方盟主,你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要安在我离火宫头上吧?”
方敛:“不然右使以为,离火宫中那么多孤儿是从何而来?”
容欺睁开了眼,眼底似有冷光。
“我师父虽是个魔头,但也不屑于做这些腌臜之事。方盟主出身名门,自是不清楚这天底下多的是无家可归之人。”
方敛:“将死之人所言……”
“自是要死前再坑仇人一把。”容欺冷笑着将话接过去,“难道那两人真以为给出了答案就可免于一死吗?”
方敛沉默了许久,才叹气道:“此事确实还未经证实,是方某先入为主了。”
方若瑶皱眉:“如果那两个人死前还骗艳姐姐,未免也太可恨了吧!”她越想越气愤,可无论是狂刀门的那两个恶人,亦或是眼前的这个魔头,都只是一面之词。也许她该提醒艳姐姐查清真相后再去报仇。
“那大魔头,你又是怎么进离火宫的呢?”兴许是身旁有兄长和顾云行陪伴,又见过容欺冲进山洞救顾云行的事,她偶尔也敢大着胆子探听一番。
方敛当即就觉得不妥,还未出声,容欺却已经回答了。
“幼时流浪遭欺时,遇到了我师父。”
方若瑶讶异地看着他,眼底流露出几分同情。然而容欺的下一句话瞬间就又让这微薄的同情烟消云散了。
“他救我上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让我替自己报仇。”容欺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就将他们一个一个捆住了,推进河中,亲眼看着他们挣扎哭喊,最后沉入河底。从那天起,我就入了离火宫。”
方若瑶吓得脸色惨白:“就算他们欺负你,也不至于……就要死呀?”
容欺冷笑道:“如此天真,所以你只能做个被哥哥庇佑的蠢货。”
方若瑶:“……我才不是蠢,分明是你报复心重!”
容欺:“若有人杀了你兄长呢?”
方若瑶脸色一变:“不许你胡说!”
容欺:“有杀气了,方小魔头。”
方若瑶一噎,气呼呼地躲在了方敛身后,不理他了。
顾云行看着小姑娘被气到泛红的眼眶,无奈地摇摇头:“你又何必同她较真?”
容欺:“是她非要来问我。”
顾云行:“睚眦必报,也未尝不可。”
容欺和顾云行坐得极近,两人宽大的衣袖交叠在一处,衣袖底下,顾云行的手掌贴在容欺的手背上方,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一点点地扣住了每一根手指。
容欺没有动作。
顾云行微微用力,带着那手晃了晃。
容欺还是没有动。他闭着眼睛,手上的触感便愈发感到清晰,那抓握着自己的手正时紧时松地动着,仿佛是在向他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我听得见。”方若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小动作,“顾哥哥,你也觉得我太天真了吗?”
方敛:“若瑶……”
方若瑶:“我想听顾哥哥怎么说。”
顾云行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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