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欺只觉得时间被拉得极长,失血带来的晕眩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胸口的内伤再次发作,他顿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薛玉:“宫主……不能再画下去了,他会死的!”
邹玉川恍若未闻。
容欺歇了片刻,咬牙继续画下去。一条条红线,在这白布上逐渐显现,他的头脑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
“咻——”冷箭破空而响,携着风雷之势,疾射向邹玉川。
容欺停下了动作。
下一刻,山林间,接连响起数道冷箭,精准地命中了邹玉川的手下。反应过来的人试着用刀剑去劈挡,然而那箭速度极快,刚挡下一波,便立时有下一波袭来。
邹玉川自不会被冷箭所伤,但也的确为其所扰,不得不运内劲躲避。
薛玉见状,想冲过去将地上的容欺捞回。
邹玉川冷笑一声,隔着数步的距离,击飞了薛玉,又化掌朝着容欺抓去。
容欺急忙想要避开,可惜重伤的身体比往日里迟钝了许多,稍用力便疼痛万分。他屈指成爪,抓起泥土朝邹玉川扬去!
邹玉川立马收势避开。
容欺拔出刺鳞,眼底闪过凶光,正欲扑过去与邹玉川拼个你死我活,身体却被一股巨力拦腰拖扯了回来。
“是我。”
熟悉的声音自耳后响起,容欺瞬时卸了力道,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顾云行面若寒霜,脸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仿若一尊杀神。只是拦腰揽在他腰间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差一点,只差一点!
顾云行从未这般后怕过,他不敢去想若是自己晚来半步,容欺殊死一搏之下,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
但他却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短短几日,他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体,此刻遍布伤痕,单薄瘦削,分明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顾云行再难忍耐,另一只执剑的手朝着邹玉川挥去一道气劲。瀚海诀出,剑势如洪流,一下将追来的邹玉川击退数步。
邹玉川的眼中闪过讶异,没料到江湖年轻一辈之中竟有人能有如此内力。
顾云行心中担忧,他箍着容欺的腰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容欺全然是靠着他在支撑,竟是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第64章 恩断义绝
身后的石径小道上涌出了一批持剑的弟子。两侧的山林间也现出几道身影, 持弩相对。两方人马以离火宫众人为中心呈合围之势不断接近。
许厌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薛玉趁他怔愣间,寻到机会一把夺下许厌手里的剑,冲到顾云行跟前:“放开他!”
顾云行淡淡扫了他一眼。
薛玉:“……”
怪、怪吓人的。
容欺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朝着薛玉摇摇头。他一只手攥上了顾云行拦在腰前的胳膊, 试图挣开。
顾云行没由着他乱动:“怎么了?”
容欺环顾周围, 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几张武林盟的面孔。他顿时皱眉, 想到顾云行身为天极门门主, 无论如何, 都不该和他一个声名狼藉的魔头沾上边。
容欺:“顾……门主, 多谢你出手救我。”
顾云行眸光微暗,垂眸看向他。
容欺的脸色苍白到仿佛没有血色,只有一双眼睛灿若寒星,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顾云行原本还想为这生分的称呼生气, 对上他的目光后便又没了脾气。
他将人揽紧了几分,转而看向邹玉川。
“邹宫主, 今日顾某来此只为带走一人。”
邹玉川:“我竟不知,我那乖徒儿何时与天极门顾门主有了交情?”他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 带着一丝审视。
顾云行:“他怕是做不成邹宫主的徒弟了。”
容欺看了眼顾云行, 又看向邹玉川冰冷的脸色, 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门主这是何意?”邹玉川笑了,他问容欺:“乖徒儿, 你是要与外人勾结, 背叛我离火宫吗?”
“背叛?”顾云行根本不给容欺回答的机会, 冷冷道, “他一心为你取得《天元册》,明知你冷血无情,却还是念着当年那点教养之恩回到了离火宫。可邹宫主却无端施加给他这么重的刑罚。有何颜面再为人师?又哪来的资格去谈背叛?”
容欺怔了怔, 他很少听顾云行这般言辞激烈过,如今竟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我离火宫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邹玉川显然对这连声的质问感到不满,“容欺,将航行图交出来。”
容欺手指微微颤抖,想起自己手上还抓着那块染满血迹的白布,不由苦笑道,“邹玉川,你不会真以为这航行图是真的吧?”
邹玉川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容欺见他如此,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悲凉:“你费尽心机,不惜将许厌、沈弃和我送上一条无解的死路,就只为了去寻方元磬。可是……他的遗书上,分明没有提及过你。”
邹玉川盯着他:“满嘴谎话,胡言乱语。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容欺摇摇头,倚着顾云行站直了身体:“我一直想不通。当年你在容家村救我之时,方元磬已然出海。难道从那时起你就已经打算让我去送死吗?”
离火宫弟子众多,不乏有能人异士……邹玉川要寻人,断然不会寄希望于一个小孩。所以,哪怕后面发生这种种,容欺始终觉得,起码在最初邹玉川收他为徒之时,是有几分真心的。
“师父,”容欺再次唤起了这个称呼,“您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邹玉川却只是冷笑:“我救一人,犹拾猫犬。收徒也不过是消遣罢了。”
容欺闻言,愣了片刻。他迎向邹玉川不甚在意的目光,发现竟连那点微末的真心也是假象。
许厌:“好一个闲来做消遣。平日里看我们对你感恩戴德,发现我们有用之后,就任意差遣……的确是不亏的买卖。容欺,发什么愣?莫非你还对这人心怀期许吗?”
许厌的话重重落在容欺的心头。
邹玉川:“若我知晓你如此忤逆欺瞒,当初便该将你溺死在易水河中!”
容欺低声道:“可笑。”
邹玉川:“你说什么?”
容欺挣开顾云行,拖着虚浮的脚步,踉跄往前了一步:“我说你可笑!邹玉川,没有人忤逆你,也没有人欺瞒你。自始至终,你都活在一个痴梦里!”
说出这几句后,他只觉伤口隐隐作痛,也许是薛玉喂他的药丸起了效的缘故,身体反而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缓了缓,又道:“方元磬的遗书里提到了天元册,提到了妻子儿女,却唯独没有提到你。”
“那又如何?”邹玉川脸上是肃杀的寒意,已然动了真怒,“当年我隐姓埋名与他在江湖结交,高山流水知音之情,何须以笔墨来证明?”
容欺毫不畏惧他的怒意,冷声道:“我原本也觉得奇怪,后来一查,才发现当年你毒杀老宫主之时,正是他南下抵达离火宫的前昔。”
邹玉川:“你都知道些什么?”
容欺讽道:“方元磬一生为报仇而活,甚至不惜耗费精力在海中荒岛修建洗心狱。这样一个人,却偏偏不能亲手杀死方家灭门案的罪首。”
“没错。家父平生最大憾事,便是没能手刃罪首。”不知何时,方敛已领着一队人马抵达了此处,他的身旁还有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
邹玉川:“我视他为知己,他将心中苦闷说与我听,我就去帮他除了那老东西!他感激我还来不及,难道还要因此记恨上我吗?”
容欺闻言,几乎都要同情起方元磬了——忍辱苟且,苦练武艺,好不容易一路击败了参与灭门案的仇人,眼见着罪首伏诛在即,结果却轻飘飘死在了友人手中。
也许有人只求一个仇敌身死的结果,但显然方元磬并非那样的人。他不仅要击败他们,还要将他们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之中,诱他们互搏残杀,惶惶不可终日,以极惨烈的方式,为曾经的恶行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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