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舀一勺浓稠的米糊,吹至温热,转而喂给晚晚,饥饿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吃,不出片刻碗内的食物就已见底。
姜芜笑说道:“世子长大了,胃口也越发充实。”
楚常欢替孩子擦净嘴角,又喂他喝了几勺温水:“晚晚早产,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我只盼他无病无灾,康健安乐。”
姜芜道:“王妃心善,世子定有福报。”
晚晚吃饱喝足,挪了挪身子,咕咚一下扑在球球的肚皮上,球球好脾气地摆了摆尾,由始至终都未睁眼,似在熟睡。
姜芜抚摸着狐狸,柔声道:“当初王妃离开后,球球有好几日不肯进食,整天趴在床头等王妃回来,瘦得皮包骨,连毛发也掉落了不少。”
去岁梁誉出使临潢府时,也曾说过球球的事。
楚常欢垂眸看向赤狐,心底格外地暖。
少顷,姜芜又道:“王爷也是。”
楚常欢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愣了愣:“王爷怎么了?”
姜芜道:“为了从临潢府带回王妃,王爷不惜以河西之危为由,往京城发出几道急信,恳请陛下降旨,向盟国北狄借兵增援。
“河西之固,关乎中原的存亡,陛下不敢大意,便命王爷出使北狄。王爷踌躇满志,以为能顺利带回王妃,可最后回到兰州的,只有他一人。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王爷几乎是彻夜难眠,即使白日在军营里,也时常对着王妃的东西发呆。
“有一次,王爷吃醉了酒,竟只身冲进狼群,赤手空拳打死了七八只成狼。王爷虽骁勇,但草原上的野狼以凶残闻名,一通发泄下来,王爷的左臂也被狼咬伤了。
“后来大夫为其包扎时,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嘴里不断嚷着,当年为何要那么执拗。”
那颗麻木的心,在听见这番话后,竟莫名泛着疼。
楚常欢看向姜芜,淡淡地道:“这些话,是王爷教你的?”
姜芜连连摇头:“奴婢虽是王爷的下属,但对王妃从来都是真心以待。”
楚常欢道:“难道你忘了,他曾用脚镣把我囚住,让我难以逃脱。”
姜芜眼眶一酸,有什么滚热的东西快要溢了出来。
楚常欢轻叹一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不必为了他人之事感怀于心。我和王爷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
红尘纵有千般味,一入红尘半世哀。
陈观主卜的卦当真是灵验至极。
梁誉并非他的良人,顾明鹤也不是。
他的红尘,从来都身不由己。
无论如何纠缠,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自从昨晚一事后,顾明鹤便鲜少出现在楚常欢眼前,他仍会为楚常欢做些吃食,却不像此前那般殷切了。
他不喜梁誉的孩子,更不喜楚常欢疼爱那个孩子,他能做的,便是眼不见为净。
又过了两日,天气总算放晴。
春雨之后,沙尘消退,碧空白云重现。
趁着朗晴天,姜芜把宅子里的所有被褥都铺在院中暴晒,一并将楚锦然栽植的花草也修剪了一番。
这个时节,若在汴京,恐怕已经能吃上时鲜的樱桃了,但西北气候苦寒,上个月还在下雪,如今正逢桃李开花,春色迟来。
眼下已是三月下旬,过了谷雨,天气越发暖和。
入了夜,弦月高悬,月色皎白,透过窗洞纸零零碎碎地投进屋内,平添几许寂寥。
楚常欢今夜睡得早,晒过太阳的被褥格外舒坦,软乎暖和,催人入眠。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个梦,梦里的梁誉格外凶悍,挥拳揍向野狼,毫不手软。
可渐渐的,本该打狼的人,竟不知何时与顾明鹤交起手来了,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他急忙劝解,反而使他们打得更厉害了些。
倏地,楚常欢自梦里醒来,双目凝向漆黑的帐顶,发着呆。
正这时,他惊觉床前坐了个人。
屋内幽暗,并未掌灯,饶是借着微薄月色,也难看清此人的面貌。
他开口道:“王爷,你何时回来的?”
同心草尚未完全积瘾,无需纾解,论理,梁誉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出乎意料的,那人没有回答,仍笔挺挺地坐着。
楚常欢愣了愣,旋即又道:“明鹤,是你吗?”
那人仍旧不答。
醒来已久,楚常欢逐渐适应了黑暗,能从幽光中看出此人的面部轮廓。
——是一张长了胡须的方脸!
梁誉和顾明鹤俱是清秀俊朗的长相,但此人不是!
楚常欢心口一紧,顿觉后背发凉。
他的房间,不知何时进了个陌生人!
楚常欢惊骇不已,忙出声呼救:“明——”
然而还未来得及呼出顾明鹤的名字,那人就捂住了他的嘴。
而后一记手刀劈在他的颈侧,登时教他失去了知觉,昏睡过去。
第68章
明月皎洁, 夜色清寒,风沙与马蹄疾踏声在耳畔呼啸。
楚常欢于颠簸中缓缓睁开了眼,脖子酸麻不已, 尤带几分疼痛的余韵。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 适才发现自己被人放在了马背上,双手绑缚在后腰,连嘴也被布条封住了,无法出声。
烈马疾驰,四周广袤无垠,借着月色打量了一番,此处应是一片绿植稀疏的荒漠。
西北的日出要比中原迟上一个多时辰,头顶的弦月悄然西沉, 估摸着目下已近辰初。
楚常欢暗自盘算,从他被人打晕到现在, 竟过去两三个时辰了!
这匹马的脚力之快,远非普通战马能及, 他的腹部紧贴马背,颠得五脏六腑都快散架了,几近呕吐。
而在他们身后,还紧跟了一队人马, 借由月色瞧去, 皆是胡人装扮。
若没猜错,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天都王野利良祺的部下。
几天前,他们来了一场突袭, 导致梁誉的暗卫受伤严重,原以为野利良祺不会再派人来,没想到……
如此看来, 那晚不过是一探虚实,今夜才是有备而来。
察觉到他已转醒,驭马之人用蹩脚的汉话问道:“梁王妃,您醒了?”
楚常欢口不能语,便未回应。
那人问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多言,一扬马鞭,急促往前行去。
这队人马在荒漠中疾驰,及至日出时分,方驶入一座城郭。
西北的建筑多以夯土为主,此处也不例外。
然而相较兰州和天祥镇而言,这里的百姓毫无疑问是血脉纯正的胡人,男子头戴毡帽、着圆领长袍、腰间挂着袱带,垂绅及地;女子则戴着尖圆领金冠,插花簪,着左右开褉的窄袖长袍,袍内搭有百褶裙,裙侧垂绶,脚穿翘尖履。
若家境贫苦者,则以短袄短褥为主。
这一路太过颠簸,楚常欢快搭进了半条命,只来得及往街道上匆匆一瞥,便浑浑噩噩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正午。
他躺在一张铺有兽皮的胡榻上,屋内陈设简陋,墙壁悬挂着一张长弓,以及几颗象征狩猎成果的干枯兽头。
楚常欢暗自打量了一番,旋即起身下床,穿了鞋行至门口。
刚打开房门,就被两名持刀护卫拦住了去路。
这些人长得凶神恶煞,身材魁梧高大,一看便知是不好相与的。
他悻悻地退回屋内,转而推开窗叶,又与院中当值的侍卫目光相撞。
都说蛮夷凶残,嗜杀成性,楚常欢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静坐屋内,等侯天都王来见他。
约莫半柱香后,一名长有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来到此处,对他行礼后,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道:“天都王召见,烦请梁王妃随在下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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