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良褀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兴许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潜伏了梁誉的暗卫——把梁王妃看紧了,不得让任何人接近他。”
若不能尽早拿下兰州, 恐怕兴庆府那边就无法交差了。
不管用上何等手段, 兰州势在必得。
野利良祺将手里的信纸碎屑丢进泥炉里焚烧殆尽, 正思忖时,一旁的下属犹犹豫豫地道:“回禀王爷, 今日晨间,小王爷他……”
野利良褀眯了眯眼:“小王爷怎么了?”
下属道:“今日晨间,小王爷强行闯入东院, 见了梁王妃。”
野利良祺神色稍霁,淡淡地道:“不必理会那个混账。”微顿,又道,“对了——让你调查梁王妃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下属回答道:“去年梁王娶妃排场极大,都言他娶了位貌若天仙的娇娘,只可惜是个哑巴,且身娇体弱,不堪风吹,就连进宫面圣都佩戴有面帘及帷帽。可谁成想,竟是个男身!”
野利良祺沉吟不语,良久方笑了一声。
*
小王爷野利玄离开后,东院复归沉寂。
楚常欢依然只能待在简陋的房间里,没有笔墨书册供他消遣,便独自坐在窗旁的案几前发呆愣神。
他牵挂幼子,也担忧老父,而今却囚困于方寸之间,什么也做不了。
这日傍晚,小王爷又来到了楚常欢所在的东院,少年气宇轩昂,神态略显跋扈:“听说你原是平夏城人士,平夏城汉人胡人杂居,论理,你该认识大夏文字、会说大夏的语言。”
楚常欢淡淡地道:“我是汉人,不识得蛮夷的字。”
野利玄冷哼道:“‘蛮夷’只是你们中原人对我们的称呼,殊不知在我们眼里,尔等亦是蛮夷。”
楚常欢抬眸,似笑非笑道:“小王爷来此,便是与我争论蛮夷之说?”
野利玄道:“小爷才没那等闲心呢。”
楚常欢问道:“不知小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少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忽而道:“你是个男人,怎就做了王妃?”
楚常欢道:“听说你们大夏王室有个习俗,父亲死后,其子不仅可以继承王位,连父亲生前的宠妃也能占为己有。如此败坏伦理之事都能奉若神明,男人怎就不能做王妃了?”
野利玄怔了怔,登时胀红了脸,喝道:“谁告诉你的?!简直胡说八道!”
楚常欢道:“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话……话本?”野利玄又是一怔,“你从哪里看的这些邪书辟传,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楚常欢皱眉:“难道你们大夏王室没有这等习俗?”
野利玄不禁翻了个白眼,漠然道:“当然没有。”
楚常欢笑道:“那便是我被话本误导了。”
他笑时双眼似月牙,野利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几息后,楚常欢又道:“我乃河西驻军元帅梁誉的王妃,与小王爷是敌非友,小王爷这般明目张胆地来到此处,就不怕天都王责怪?”
野利玄收回目光,轻哼一声:“我只是随意瞧瞧,父王才不会责怪我呢,毕竟在我们大夏国内,还没有迎娶男妻的先例,小爷觉得稀罕,所以才……”
楚常欢瞥了他一眼,见他欲言又止,便没再接话。
未几,侍女送来晚膳,仍是切成片的熟牛肉和熟羊肉,并一碟芥末蒜瓣与热酥油茶。
楚常欢吃不惯这类口味清淡的食物,只饮了半碗酥油茶,野利玄疑惑道:“为何不吃肉?”
楚常欢道:“吃惯了我爹做的油爆牛肉,这些淡口的实在难以下咽。”
野利玄哂道:“你如今与阶下囚无异,竟还挑三拣四。”
楚常欢道:“阶下囚又如何?夏军战败,退兵三十里,梁王迟早会攻打过来,将我营救出去。”
野利玄咬咬牙,趾高气昂地道:“梁誉算什么东西,若非我父王有伤在身,恐怕他早就成了我父王的刀下鬼!”
楚常欢气定神闲地嘬了一口酥油茶,道:“败就是败,何须拿旁的事做借口?”
野利玄颇为愠恼,一把夺过他的茶碗,用力放在桌案上,碗中浓白的茶汤登时溅了出来:“你再这般出言不逊,仔细小爷撕烂你的嘴!”
楚常欢不屑地挪开视线。
少年气得面红耳赤,生气地道:“我看你是梁王妃做久了,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不爱吃,以后就饿着罢——来人!把这些东西统统撤走,没有小爷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送吃食!”
待小王爷走后,楚常欢这才暗松口气。
野利玄是孩子心性,对付他就要用些偏激的法子,若一味顺承,只会适得其反。
经由他这么一闹,第二日果真没人敢往东院送食物来。
入了夜,小王爷再度来到东院,板着脸推开了门,见他坐在桌前摆弄着什么,不由好奇,走近后瞄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楚常欢没有理睬。
野利玄不悦道,“小爷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楚常欢依然自顾自地弄,全然无视了他。
野利玄又气又恼,偏又不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狠手,槽牙快要磨碎了也想不出法子来治理他,索性威逼利诱道:“饿了一天,定是不好受。你若肯回答,小爷这就命人给你送些饭菜来——油爆牛肉,想不想吃?”
楚常欢似乎铁了心不搭理他,竟将桌上的物什悉数收将起来。
金尊玉贵的小王爷何时受过这等气,一把拽过楚常欢,狠声道:“小爷耐性有限,你到底说不说?”
楚常欢终于肯抬眼瞧他了。
这位爷虽年仅十六七岁,但身量竟比楚常欢还要略高两寸。
楚常欢道:“小王爷没见过调香吗?”
“调香?”野利玄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女人,哪管什么香不香的。”
楚常欢便又不言语了,野利玄气得牙痒痒,猛地松开了他,头也不回头地离去了。
接连饿了两日,楚常欢的精气神远不及初来此地时那般抖擞,且又因同心草的药瘾复发,在体内沉积了,令他逐渐变得木讷呆愣,即便自渎也无济于事,迫切地想要交-欢。
野利良褀这几日忙于皇城之事,早忘了楚常欢这号人,等他一回到这所临时驻军的府邸,立马有人向他汇报了梁王妃的事。
野利良褀闻言,行至东院,叩响了门,却未得应答,于是推门而入,见楚常欢正在熟睡,便缓步走近。
这间简陋的屋子里留有几味香料,楚常欢闲来无事,便调了两份香。
甫一进到屋内,香气扑面而来。
野利良褀愣了一瞬,顿时警觉,恐这香气有异,于是敛息,不让它渗入肺腑。
楚常欢到底不是习武之人,自野利良褀迈进这间屋子伊始,他就不曾睁开眼,半点戒备也无。
野利良褀行至床前静立片刻,见他迟迟不醒,于是转身。
正欲离去,忽闻熟睡之人喃喃开口:“靖岩……”
靖岩,此乃梁誉的表字。
野利良褀倏又回头,看了楚常欢一眼。
这时,楚常欢悠悠转醒,星眼朦胧,盈盈望来,尤带几分水雾。
他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野利良褀道:“听说你惹恼了吾儿,两日不曾进食,特来询问缘由。”
乍一听见这浑厚深沉的嗓音,楚常欢顿时清醒过来,眼底闪过一抹惊诧。
因是初醒,又积了瘾,便将来人误认成梁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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