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人, 方如此心不在焉。
可即使拈酸吃醋,顾明鹤也只得默默忍下。
“明鹤,”这时,楚常欢忽然开口, “你从前与野利良褀交过手, 知道他的底细, 倘若此番是你挂帅攻入卓啰城,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他果然是在担心梁誉——顾明鹤忍住不快, 道:“焚烧夏军粮草的确可以削减战力,但野利良褀并非吃素的,就算动用卓啰城的储备粮, 亦或从百姓家中征粮,也要抵御邺军的进攻。”
楚常欢道:“可我听说天都王与那些世家利益相左,进攻兰州乃野利良祺一意孤行、为新王筹功绩的决策,不少人盼着他兵败,若真如此,我军是否有可乘之机?”
顾明鹤道:“大夏王廷虽然内乱不止,可如今关乎一国存亡,即使他们再不和,也会同心御外。野利良祺只是暂时没有增援,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孤立无援。”
楚常欢似乎又在走神,好半晌才应声:“如此说来,此役未必能攻下卓啰城。”
顾明鹤心内五味杂陈,又酸又恨:“欢欢,你对战场之事毫无兴致,为何如今这般在意?”微顿片刻,又问道,“我从前出征时,你也会这样担心我吗?”
楚常欢怔了怔,淡声道:“我没有担心梁誉,只希望早些结束战事,还河西一片安宁。”
顾明鹤的伤口还未结痂,方才说了太多的话,喘息不免急促,胸口亦在发疼。
楚常欢忙放下碗勺,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顾明鹤强颜一笑:“没事。”
他的唇色发白,额上浮了层细汗,楚常欢道:“可是伤口疼?我去叫大夫。”
“不必,我歇一歇就好。”顾明鹤拉住他,哑声道,“你这几日总是来了就走,从不肯多待片刻,当真要对我如此绝情?”
“我若真绝情,早在得知同心草的真相时就和你鱼死网破了。”楚常欢欲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如此一来,顾明鹤额上的汗珠也愈发密集,就连臂膀亦在颤抖。
他宁可疼痛,也不愿放手。
楚常欢便不再挣扎,道:“你松开,我不走。”
顾明鹤果然松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唯恐他丢下自己,再度离去。
一时间,客房内落针可闻,两人俱都没有出声。
良久,他二人又同时开口,唤着彼此的名字:
“欢欢——”
“明鹤——”
顾明鹤含笑道:“你先说。”
楚常欢道:“这次……谢谢你救了我。”
“我救你并非图你的答谢,只是盼你平安无恙。”顾明鹤道,“我本就亏欠于你,若能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楚常欢没有接话,顿了片刻,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顾明鹤踌躇几息,说道:“若我能平冤昭雪,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楚常欢平静道:“明鹤,我们已经和离了,不再是夫妻。”
顾明鹤神色黯然,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因他伤得过重,客房内需时时有侍婢或小厮看守照料,唯有在王妃到来时方需避嫌。
兰州驻军府后院的仆从均已调换,皆是汴京城梁王府的人,他们知道王妃的真实身份,也清楚他与顾明鹤的过往,只是惊讶于自家王爷竟如此大度,将过去的政敌、如今的情敌接来府上养伤!
甚至让王妃亲自照顾他!
众人虽在心内胡乱揣测,却无一人敢妄自议论,王爷脾气不好,倘或让那些话飘进他的耳朵里,定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翌日巳时,晨光煦暖,楚常欢坐在院里石榴树下的摇椅中晒着太阳,一袭如火的织锦长袍铺满了整张竹编的椅子,胜过压满枝头的绯红石榴花。
因药瘾复发,他的精气略显萎靡,整个人疏懒地陷进摇椅里,目光呆滞地望向天际,就连花朵落在鬓间也恍若未觉。
不多时,球球踱至树下,在绯色衣袍上轻蹭一番,旋即蹬腿一跃,跳在楚常欢的腿上,盘尾卧下。
突如其来的重量令他短暂地回了回神,修长的手指轻柔抚摸着赤狐的颈毛,未几,那张昳丽的脸蛋又变得木讷呆滞,毫无生气。
忽然,有小厮匆忙跑来,对他拱手道:“王妃,不好了,那顾郎君又起了高热!”
楚常欢眨了眨眼,渐渐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小厮一怔,重复道:“顾郎君又起了高热,因烧得有些糊涂,将后背的伤口挣裂了。”
楚常欢闻言一惊,忙丢开球球,起身朝东院奔去。
客房里浮荡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大夫为顾明鹤敷药止了血,继而取冰降热,片刻也不敢耽搁。
楚常欢匆忙赶来,目光凝在顾明鹤身上,见他昏迷不醒,便问大夫道:“大夫,他怎样了?为何又起了热症?”
大夫道:“回禀王妃,顾郎君肺腑的伤自愈缓慢,隔三差五出现高热实属正常,小人已为他止血,静待出汗退热即可。”
楚常欢点了点头,少顷,大夫与侍婢相继离去,屋内骤然只剩他尚留在此处。
在床前站立了片刻,楚常欢行至一旁的黄梨木八仙桌前,斟一杯热水解渴。
虽有冰块降温,但顾明鹤还是渐渐出了热汗,月白色中单很快便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他受伤至今一直食用粥水,整个人清瘦了不少,背部肌肉不复从前那般丰实,瞧着略显单薄。
良久,楚常欢折回床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察觉到温度趋近寻常,于是令侍婢打来热水,为顾明鹤擦洗。
侍婢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并从衣橱内取出一套干净的中单,旋即小心翼翼地扯下顾明鹤的湿衣。
顾明鹤高热过久,仍在昏迷,隐约察觉到有人解了自己的衣衫,下意识抬手,欲将人推开,嘴里含糊斥道:“走开。”
侍婢愣了愣,只当他在说胡话,并未理睬,于是继续脱他的中单。
倏然,余光瞥向那张苍白的脸,竟对上了一双阴翳冰冷的眸子!
侍婢骇了一跳,豁然松开手。
一旁的楚常欢见状,忙问道:“怎么了?”
侍婢看向顾明鹤,对方眉目温润,面容苍翠,与方才那副欲将她生吞活剥的神态大相径庭。
“顾……顾郎君醒了,奴婢、奴婢倍感欣慰。”侍婢颤声应道。
楚常欢纵目一瞧,顾明鹤果然已转醒,遂吩咐道:“快些给他洗净汗渍,莫要受了凉。”
侍婢一想起方才顾明鹤看向她的眼神,顿觉心惊肉跳,犹豫片刻后对楚常欢道:“奴婢……奴婢肚子疼,急需如厕,斗胆请辞!”
楚常欢不疑有他,应道:“去罢。”
侍婢脚下生风,眨眼就已奔逃而去。
顾明鹤的中单被褪了下来,此刻光着半截身子趴在床上,不免微感寒凉:“欢欢,我有点冷,可否给我盖一张被褥?”
楚常欢立刻走近,从铜盆里捞出巾帕,拧干水后给他擦洗汗渍:“你方才高热,出了一身汗,洗一洗,总归要舒坦些。”
顾明鹤趴着不动,温声道:“有劳欢欢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