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19)
长且密的睫毛近在咫尺,呼吸灼热,说出的话不毕宋雪桥流氓,却也足够炸得他昏天黑地,“是不是装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此情此景,宋大风流完全傻了,完全没意料是自己被调戏了一番,也全然忘了他们似乎是还在等一条十分危险的食人鱼上钩。
他心中只剩惊涛骇浪,这惊涛骇浪将他一巴掌拍扁在岸上——道貌岸然!果然是道貌岸然!!裴无念这厮果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头轻轻擦了擦他的唇,要吻不吻,欲拒还迎,惹得唇上酥[麻一片,宋雪桥却怒了,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在此道上也敌不过裴无念,心中无名火顿生,借着白日里花雕淡淡的酒气,倏忽伸手抱着眼前人的脖子,斗技般咬了回去。
裴无念原先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拖着他的前襟,被这猛然一扑,身子一歪,便顺势压了上去,宋雪桥全然胡来一气,像只被激怒的猫。
察觉到身下人毫无章法的回应,裴无念只轻微皱了下眉头,并未挪动。
宋雪桥躺在高枕上,一口在白皙的颊上咬下一道红印,眸子晶亮,啧道,“裴兄果真斯文败类深藏不露,小弟败了也甘拜下风。”
裴无念除了脸颊上一道红,连淡色的唇也被咬得平添艳色,一抹笑意浮上来又微微敛住,身子却依旧凌驾于他上方,略带讽意道,“由此可见,流连花丛久了也不过如此,我都怀疑阁下未经人事了。”
宋雪桥眼中映着窗户外面半轮残月,月色正被一点点隐去,他的手已从勾住脖子缓缓滑到了裴无念背上,折扇轻摇,脸上依旧笑盈盈,话出口却带着十分的寒意,“说的好像阁下非常有经验似的?”
手中折扇一紧,突然“啪”地一声打开,乌金扇骨瞬然撞上三道银针,一阵刮擦声在屋中渐起,以他二人多年经验,应当是把精铁长剑,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飞速闪身入室。
裴无念半身隐在被中,云山一直放在腰侧,听话地发出一道寒光,飞速对峙上去,宋雪桥挨在床头,折扇“啪啪”响,还不忘喊一声,“师兄,抓活的。”
还真被他给料中了,此人颇为沉不过气,白天他那么一挑拨,便中了招。
屋内未亮灯,刀光剑影却借着月色看了个真切,云山剑意比平日里还要快些,却每一剑都留了余地给他逃走,又不甚刻意,好像是在这暗中踽踽难行。
宋雪桥眯了眯眼,心如明镜,装的。
在暗中,裴无念反而更占上风,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做的好事之一,当年逍遥谷红叶斩多了意趣渐消,意趣消了便要寻得新的意趣,他望着红叶半个时辰便琢磨出了新玩法。
三指宽白布蒙眼,不看只听,一年半载玩下来,裴无念与司空月瑶在暗中都能如鱼得水,剑快如闪。
张仲逑有一次来逍遥谷见着这一幕,摸着胡子欣慰道,“雪桥有些时候还是有点作用的。”
他讪讪一笑,心道您老是没见到后山好不容易种出来的桃树成了什么样子。
行刺者一身黑,剑却锃亮,两人交手十来招后,明显气力不敌,剑慢了许多,被云山逼的有些吃力。
宋雪桥心叹该留点力气逃命了罢。
果然,刺客应他所言,放聪明了些,剑锋一转往他脖子上刺来,同时三步纵身上榻,想借着窗口翻身逃跑。
宋雪桥大惊失色,那剑却来得更快,乌金扇又“啪”地一声挡开,软绵绵地挡在他面上,颤声道,“打人不~打脸!”
刺客见他这副模样,似乎冷哼了一声,人已上了窗沿,宋雪桥突然咧嘴一笑,乌金扇上钉着的三针瞬然齐发,将离面门只剩半掌的剑反打回去,刺客跃起,扬手接住剑,一双狭长的凤眼杂着戾气扫过他,在月色下看得清晰。
虽蒙着面,眼下却能看到青紫交错的疤痕。
宋雪桥心下一惊,折扇也猛然一顿,云山追上来时,刺客早已经跃下窗台往远处飞身而去,裴无念向来废话甚少,也跟着一跃而出。
那头有裴无念追着,问题不大,但此人功力不凡,难保没有同伙,方才一室春色扰乱君子心,竟把佟春临给忘得一干二净。
宋雪桥拍拍自己的脑袋,来不及细想那人眼下骇人的纹路,啧了一声,旋即推门冲出去,抬脚踢开了隔壁的房门,佟春临正抱着自己的剑一派安逸地睡着,留着盏小灯,听人进来,先是一怔,旋即拔剑厉声道,“谁?!”
“你宋大侠!”宋雪桥大步进屋,除了满桌狼藉,窗户居然被铁板钉子钉死,他微微惊愕。
佟春临见是他这才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瞪圆的眼睛回归一条线,迷迷糊糊道,“裴公子晌午过后让人钉的,说这样安全,你们那边可有异状?”
周全,真是周全。
宋雪桥暗自惊叹,看来这头也不需要他操心,转身出门还不忘吩咐道,“熄灯呆着,不是我敲门别开门!”
“哦。”佟春临迷迷糊糊地点头,门口阴风一闪,人已经不见。
洛阳城高楼颇多,屋檐也建的颇为花俏,凤头龙尾,仙人骑鸡,一样不少,刺客的轻功也颇为花俏,专挑这些磕磕碰碰的地方走。
裴无念更为花俏,好好留个标记,还非得在别人家的建筑上刻朵歪歪扭扭的云。
宋雪桥并未耽搁,一步步追上去,耳边风声乍起,几座极为高大的建筑映入眼中,红墙黑瓦,檐角风铃作响,飞身跃过之时,依稀听得见里头歌姬弹唱远去。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钻进去瞧瞧,但现在他毫无心思,只顾闷头边找云朵边小心前行。
再见到云朵标记是在一间不起眼的农舍上方,农舍无灯,门前篱笆倒了一片,四周皆是枯死的老树,抬眼是一座灰蒙蒙云雾缭绕的山峦。
夜幕中星光黯淡,月亮也基本不见,宋雪桥这才惊觉自己追着追着竟然已经出了洛阳城。
本以为是脚下这座农舍有异,刚准备查探,却见不远处一个高大暗灰的物体上寒光顿生,隔得甚远也能听出两剑缠斗的激烈响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点进展了.......十一回学校堵了半天,更晚了QWQ
第22章 第 22 章
四周灰压压一片,虽然看不清,但也能知道那是个什么建筑。
宋雪桥往农舍边上的树杈上一蹬一跃,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一处空旷的砖地上,有老鸦叫了几声,整个林子又趋于静谧。
眼前一座恢弘大院,石阶清雅,灯塔方正,上悬金匾,黄墙黑瓦本来美轮美奂,可惜是个寺院,还是个荒废的寺院,匾上覆着薄灰,勉强能看出名为普方,方字上头已经露出了亮色的木料,居然也刻了一朵小小的云。
宋雪桥眉毛一弯,三两下又纵身上了墙头,轻飘飘落到院内。
刚一沾地,他就打了个寒噤,佛寺庙宇之流向来庄严肃穆,四面方墙环香炉外加一帮沙弥嘀嘀咕
咕念经陪衬,颇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境界,哪怕是色方丈慧窗这样的武僧身上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慈祥。
外头荒也就罢了,里头不光荒,还阴。
这个地方虽然叫普方寺,却一点也不普度方圆,反倒把方圆几里之内带出了阴森森,凉气入骨的效力,尤其是铁栅封住左右两面禅房,像极了刑部大牢。
只有正面大雄宝殿的门拉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透着阴风阵阵。
直白来讲,去别的寺是拜佛,到这个寺像扫墓。
不过拜佛或者扫墓于他此刻都无甚相关,任他八竿子的祖宗鬼魂上来,宋雪桥只惦记着上头那个祖宗有没有擒到那只鬼魂。
双剑交加之声仍在,刚想飞身上去瞧瞧,一个淡色的人就飘了下来,云山入鞘,在腰侧安安稳稳地放着,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全然置身事外的淡然,“那人武功不低。”
宋雪桥笑道,“是不低,但裴兄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人呢?”
裴无念眉头微皱,语气依旧淡淡,“我能听出你是在夸我,但能不能换个好些的比喻?”
宋雪桥干咳两声,“不是吃素的,这总行了吧?”
裴无念这才慢悠悠道,“跑了。”
宋雪桥佯装惊讶,“跑了?!”
裴无念道,“这地方他熟悉得很,深山老林我并不占上风。”
“也对。”宋雪桥颇为可惜地叹气,又狡黠一笑,“不过以你的脾气肯定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或者说你干了不得了的事儿?”
裴无念握了握云山,抬头微微看向远处的一座八层石塔,面上一片柔和清雅,“他是跑了,往无量塔跑了,我就遂他的意,把他挂上去了,现在要去找他么?”
“挂?!”宋雪桥扇子一抖,“怎么个挂法?”
裴无念也不着急,“挂衣服那么挂。”
宋雪桥还没想明白,但还是假咳两声,“他如果学独眼老头自裁呢?”
裴无念淡淡道,“除非他能挣断镇魂兽的铁链或者隔着布咬到自己的舌头。”
宋雪桥从听到镇魂兽开始,就瞪大了眼。
本朝道佛相处和谐,镇魂石兽便是上代少林掌门彻静大师所提,身周七八条精细铁链绕着一只四不像魂兽石刻,上刻道符,意为镇压。
宋雪桥向来觉得此物也很花俏,但自十来岁和几个世家少年看到少林那两尊上的铁链时,却难得统一觉得是件极好的兵器。
今儿个倒成了刑具。
半晌,他干笑两声,“先去大殿探个虚实。”
裴无念有所预料般点点头,“像你的脾气。”
宋雪桥讪讪一笑,在暗中打量了下四周,这才磨磨蹭蹭往开着一条缝儿的正殿走去。
裴无念扫了眼院中,眉头微皱,但还是疾步跟上。
大门露着一条缝儿,打头阵的宋大公子上前一脚踢开,旋即被不客气地喷了一脸的灰。
但君子不论何种境地都该昂首阔步,所以他拍拍身上的土,强忍恶心昂首阔步地走进去,又十分顺利地踩上一截枯枝,枯枝“嘎吱”一声脆响,在已经搬空的大厅中顿时激起一阵回荡。
黑黝黝中像是蛰伏着一只伺机吃人的怪物。
“换做常人恐怕要直接吓得跪下。”宋雪桥蹲下,随手丢开枯柳枝,微恼道。
可他二人好像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一个没心没肺,一个有恃无恐。
裴无念眉宇舒展着,跟没听到一般,一脸云淡风轻,随手划了火折,绕到一侧去查探,宋雪桥摇摇头,悻悻起身,转身去了另一侧。
墙上胡乱的画着一些字迹,有的像是指甲扒拉出来的挠痕,有的则是用毛笔沾了墨端端正正写下的,但无一例外,都是些神神鬼鬼的志怪随笔。
宋雪桥盘腿干脆在墙边盘腿坐下,借着火折子看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讲的正是这座佛寺,传言其能月圆之夜化作妖怪吃人,任何人进去都会成其口中之肉,腹中之食,文笔跌宕起伏,恨不得把那吃人过程多么鲜血淋漓尽数写下。
尾端随文附赠一行打油诗,读起来也是颇得意趣。
“燃灯极乐界,穷途惊新路,英雄水尽时,乌江埋骨处。”宋雪桥轻声一念,旋即乐不可支,鼓掌赞道,“好诗好诗,只可惜这意思不大明显,已有新路为何又会埋骨?”
裴无念顿在一面墙前,默不作声,像在思索,宋雪桥看完这侧,似乎发觉那侧也有什么好玩的,于是忙不迭蹭过去看。
火折子一团橙光包着几行匆匆写下的字,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故事更好玩,说的是洛阳曾有位夫人相貌平平,嫁了个丈夫不住的往家里纳小妾,夫人一怒之下借着带小妾们拜佛为由,雇人将她们尽数杀死在这座寺庙内,故每逢阴时阴刻,大殿之中总有女子嚎哭之声传来,但寻不到其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