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31)
佟春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了书呆抱着他不放,易风谣为人再冷,也不好在书呆面前发脾气,只能“砰”的一声摔上门以示怒意。
三声“砰”过后,小伶俐扒着柜台彻底瘫软下来,长舒一口气。
少室山无人接应,他们也不好前去打搅,只能揣着小书呆一道离开,第二日清早,宋雪桥却拉着马突然选了另一条道路。
晨雾依稀,客栈门口马桩前,只有佟春临和邱漪大眼瞪小眼,一个横眉怒发,一个瑟瑟缩缩,马头对马头喷气,就差撒蹄子打一架。
宋雪桥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开始怀疑邱漪并不是对他有所偏见,而是看人天生就那副鼻孔出气的德行。
佟春临见他出来牵马往另一条道上去,苦着脸好心指路,“宋大哥,回郢阳是这边。”
宋雪桥还未来得及答话,邱漪便蹬在马背上冷笑道,“宋大哥?呵,我瞧着你这身衣服该换成武当或是玲珑山庄的了,定比现在好看。”
佟春临又只好闭了嘴。
宋雪桥牵着缰绳,回头朝邱漪灿烂一笑,“邱公子阳刚气魄,穿武当的道服或玲珑山庄的儒服定比阿临好看,我那里都有,等着有空送到峨嵋,你一并穿上,让镜坤师太和木眉真人一道鉴赏鉴赏,看看哪套更漂亮些”
邱漪的脸霎时赛锅底。
好在易风谣很快自客栈出来,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帮人,裴无念带着个娃娃站在她身侧,气势竟也不输,宋雪桥抱着胳膊斜靠着马啧啧摇头,心道都说武当峨眉不对付,教出的两个大弟子倒是都风华无双,银鞭长剑,一清冷,一温润,颇有几分相敬如宾的架势。
宋雪桥一拍自己的额头,阿弥陀佛几句,心道这词儿不可乱用。
抬眼裴无念已走至身前,一脸狐疑的瞧他,“怎么了?”
宋雪桥干笑,“落枕,落枕。”
临近中秋,小书呆抱着小伶俐特地给他包的一袋子月饼,眯起了狐狸眼,“落枕你拍头干嘛?”
宋雪桥握拳干咳,转移话题,“小表弟,先送你回家。”
易风谣一行已拾掇完毕,宋雪桥以为,她最好的地方便在于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只英姿飒爽一抱拳,带着峨嵋弟子绝尘而去。
裴无念望着那道狼烟,卸了马绳,疑道,“不送他回武当?”
“回武当?”宋雪桥将小书呆拎起来放到马背上。
马背较于小书呆身形略高,故小书呆抱着月饼歪歪扭扭不得平衡,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朝宋雪桥哼哼道,“你你你...放我下去。”
宋雪桥扶住他的腰又拎了下来,摊手道,“瞧见没有,他天生就是个读圣贤书考功名的料,莫说你我十一岁的时候已经能骑着马打猎了,他连自己下马都害怕,你还送他去打打杀杀?”
一听打打杀杀四个字,小书呆十分配合的抱着月饼狠狠摇了两下头。
宋雪桥凑近了裴无念,小声道,“再者说,他的来历你怎么同武当那帮人解释?”
裴无念抬眸,“就说是捡的,或者我的身世公之于众也无妨。”
“师兄,磊落有时并非是好事。”宋雪桥叹气,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低声道,“你从小有张仲逑疼着,不知道其中艰辛也情有可原,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无念负手不语。
“其实看我就知道,跟燕山道人扯上关系,一辈子都别想安生,他可是你亲姨弟,万一哪天漏了底,你真忍心看他变成我这样?”
宋雪桥说的是实话,单看书呆子的作风,又错过了童子功的年纪,在武当决计混不出什么天地来,若真是捡来的倒也罢了,他的身世又颇为耸人听闻,莫云简仇家不少,一旦扯进这些纷纷扰扰,就算裴无念也未必能保他,不如一开始就断个干净。
裴无念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通,叹气道,“那你说该如何吧?”
“很简单,让他也叫我表哥,送回玲珑山庄。”
宋雪桥走到一边,拉过小书呆,笑眯眯道,“小表弟,告诉我,你是想打打杀杀?还是找个温山软水读书?”
小书呆眨巴眨巴眼,“雪桥,你这是在给我两条路走么?”
宋雪桥手一歪。
裴无念一向温和的脸突然有些不忍直视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
宋雪桥不抱希望干笑,“谁让你这么叫的?”
果不其然,小书呆垂下头去看怀里的袋子,突然变了口风,“那你希望我选哪一个呢?”
模样十足的楚楚可怜,突然让宋雪桥想起多年前天香楼一个夜晚,鸨娘遣了当红的胭娘上来伺候,无奈他只是来此睡个饱觉,并无鸳鸯之意,奈何胭娘身为头牌颇有几分傲骨,以为宋雪桥眼光颇高瞧不上她,故不愿意走。
他困得厉害,便给了两个选择,一是坐在椅子上看他睡到醒,二是出去招呼别人捞足油水,明早再来领一些赏钱。
明明是个傻子都知道如何抉择的问题,胭娘却不然。
依稀记得红烛茜纱,胭娘只穿着一件薄褂子,泪眼朦朦坐在榻边,声音如狂风吹野坟般凄凄怨怨,“那公子希望我选哪一个呢?”
惊出一身冷汗。
回过神,小书呆仍旧眨巴着眼看他。
宋雪桥忍不住又拍了拍额头,一锤定音,豪迈道,“回哥哥家,给你请最好的先生!读书考功名!”
作者有话要说:
打鸡血更新更新~~最近智商不足见谅
第37章 第 37 章
一举夺魁宏名扬,霞光裹身蔽云天。
寻常书呆子做梦都指着一朝登科,状元袍骑白马游京师,然后一腔热血抛头颅,洒热血。
可小书呆爹娘都不寻常,故他也有些不寻常的地方,细长的眼滴溜溜一转,低声道,“我知道了。”
宋雪桥终于忍不住苦着脸一拍他的肩膀,“男儿走四方,气魄为大,轻声细气地算怎么回事?”
小书呆一踮脚,扯着嗓子道,“我~知~道~了~”
宋雪桥终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裴无念终于忍不住拎着小书呆上马,“该走了,去找人把他送回玲珑山庄。”
“找人?”宋雪桥跟着跃上马背,奇道,“难道不用本公子亲自送一趟么?”
裴无念道,“从这里回紫琅实在太远,我在洛阳有旧识,请他一趟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旧识?”宋雪桥突然笑了,“不会是个漂亮女人吧?”
裴无念道,“并非世上所有人都是宋雪桥。”
宋雪桥嘿然,“就怕金玉其外。”
小书呆骑在马背上,听这话一怔,半块月饼叼在嘴里晃荡,另外半块恰到好处地飞到了宋雪桥干净的前襟上,打出一片咸蛋黄。
洛阳百余里富商长街杳杳,铜臭味浓重,只有角落里有几家白墙黑瓦,书香伴着月桂冒着尖儿,清甜宜人。
正门挂着一方黑匾,上书三个字:凝瑞堂。
门口两个看门小厮,心思活络,见他二人穿着皆不凡,报了名字连赏钱也不敢收,忙颠颠地进了门忙去通报。
宋雪桥摇头感叹,“想不到铜钱眼儿里也能长出桂花来。”
裴无念笑道,“若见到此间主人,你恐怕会更惊讶。”
黑色的门很快再次打开,方才溜进去的两个小厮跳了出来,敞开了门,“公子,还请随我们先去花厅,老爷字还剩一笔,马上就到。”
凝瑞堂外瞥见一角桂花看着已经是十分风雅,走进去才惊觉此地更是别有洞天,院落辟成四方图,每处各植樱莲桂梅,表夏的莲池中央是一方小小的楼台。
小厮一左一右的领他们进去,楼台中已经有沏好的月桂茶和三张鹅羽椅。
楼台三面各悬着一块乌匾,上书忍冬,春来,苦夏,知秋,其下各置一窗,打开即为四方景色。
宋雪桥四处瞧了瞧,笑道,“这位老爷真是好情调,别的房子一块匾足矣,他非悬上四块。”
小厮讪讪道,“其实老爷生平最敬佩阮宴大师,本想着找他设计一方会转的楼台,这样人便可不动也观四时景,只可惜阮宴大师造完玲珑山庄的湖上书斋便退隐江湖,千金难寻啊!”
听到这个名字,宋雪桥瞧瞧自己手上还带着牙印的折扇,有些无奈。
裴无念牵着小书呆,笑着摇摇头。
北邪有燕山,南正有药王。
偏偏两人都跟玲珑山庄有不小的瓜葛,宋雪桥一直以为丁墨白纯粹是死于爱出风头,生平作风为人不齿,就像恨不得要在燕山上竖个牌坊昭告天下“老子是个怪才,你们不剿杀我就等着我杀你们。”
药王谷阮宴却是明哲保身的典范,论风头,丁墨白绝对甩了阮宴一大截,论本事,阮宴绝不比丁墨白差。
玲珑山庄湖上书斋建完历时一年,这一年中,阮宴便住在玲珑山庄内,彼时宋雪桥正穿着尿布刚长牙,闹腾得天翻地覆,唯独见到阮宴那些小玩意儿就笑得眯起眼睛不哭也不闹,故阮宴闲暇时候还会帮忙照顾他,也会在忙碌时将他架在肩上看玲珑山庄的湖光山色。
后来便是湖上书斋建成,阮宴离去,离去之时给他留下了一柄乌金扇作寿辰贺礼,自此销声匿迹,直到他弱冠都没再有阮宴的一丁点消息。
五岁的记忆模糊不堪,印象中只有一袭款款而去的紫袍和及腰的乌发。
少年时曾在武当与裴无念玩笑道,“有此等经历倒也好,往后吹牛可以说某某高人曾经给我换过尿布。”
裴无念则擦着剑道,“你要是把这话放出去,我估计第二天阮前辈就能再次出山,把你大卸八块。”
当时的宋雪桥嘻嘻笑道,“那等我找到他,问问这么说会有什么下场。”
现在的宋雪桥多半只会摇摇头苦笑,人各有志,阮宴可能天生就不是者凡尘中人,羽化登仙去了也说不定,既已登仙,便无处可寻。
小书呆坐不住,趴在池边看鱼,明明瞧见在那里,伸手一捞,只捞到一手冰凉的池水。
“这样捞,定是捞不到的,铜钱,去给小公子找个网来。”
栈桥上有人缓缓而来,停在书呆身边,扬手招呼身边的一个布衫小厮。
宋雪桥顺势抬眼看来人,手中的茶水差点没洒一地,方才这帮人老爷老爷的叫唤,脑中早已是个中年儒生的样貌,不料这位老爷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三十。
银冠束发,身上是件家常的湖色长衫,袖口还染着墨,悬珠一样的瞳孔,总觉得像极了一个人。
宋雪桥附耳上去,“他是无沣什么人?”
裴无念还没来得及答话,老爷便掀袍走了过来,搓搓手上残墨,和蔼可亲的一张脸,一抱拳,叹道,“诶呀,裴兄到难得到寒舍来一叙,是不是内弟又闯什么祸了?还有...这位公子是?”
裴无念笑道,“则失兄,无沣好得很,你不必挂心,至于这位说起来,也算是无沣的师兄。”
“原来是殷老板,在下宋雪桥。”宋雪桥起身施礼,人模狗样总要有。
“原来是宋公子。”老爷即刻眼冒精光,挥挥手道,“这么叫可折煞我了,在下殷恕,字则失,宋公子唤我阿恕或和裴兄一样喊我则失兄即可。”
阿叔,则师兄。
宋雪桥心道这个名字怎么喊都不吃亏啊,只得笑眯眯道,“则失兄。”
殷恕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微笑,“不知道宋公子可有阮宴先生的......”
“咳咳。”裴无念放下茶杯,挑眉道,“阮宴大师的话题随后再聊,此番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