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37)
“二,瑞......?”宋雪桥探头去看,满面疑色,“这根本凑不成话啊。”
裴无念挑开写有瑞字的布片道,“两片布不是一个时候的,这块已经发了灰,应当早些。”
马小渔斜靠着竹椅,原本一直低着头,突然惊道,“是不是瑞字早些?!”
裴无念抬眼,“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是二,是仁。”马小渔突然凛了眉毛,一拍桌子,“我打开的时候,以为只是一张圣旨,所以并没想到,仁王,瑞王,安王,是前朝三位王爷的封号。”
宋雪桥拨了一拨那些残帛,“那为什么没有安王的。”
马小渔摇摇头,“因为安王是最后一个死的。”
宋雪桥瞧了瞧裴无念,两人心知肚明真正的安王是什么时候死的,但马小渔所言,应该是十年前,朱运诈死为报仇的时候。
马小渔蹲在椅子上,盯着烛火,“那年我还是个街头摸爬滚打的混混,记得师傅带着我离开河南,说今年来年不利,北边天上隐有伏龙之象,果然一年之内,皇帝的两个兄弟一前一后死遇刺而死,仁王是头一个,一个月后,死的是瑞王。”
宋雪桥也盯着烛火,手中捏紧了布片,“那跟我爹有什么关系,他向来不过问朝廷,那两个王爷的死干他何事...”
马小渔苦着脸,“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推测。”
裴无念垂眼似乎想了一会,突然道,“我陪你回一趟玲珑山庄。”
宋雪桥拖住额头,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这些猜测一旦说出来,实在是让人有些齿缝发冷。
“也好,这是你的家事,是该问清楚。”马小渔不明所以,起身道,“你们可以在这里歇一晚上再走,不过要记住,我夜游神马小渔今天一整天都在天仙楼喝酒,从未来过燕山,也从未见到过一位长须子和蓝袍子。”
宋雪桥勉强朝他一笑,“我也未曾在燕山见过马小渔,但是马小渔行侠仗义,经常去别离山庄看看彻静大师。”
马小渔拧起了眉毛,“好你个宋雪桥,我一心想着帮你,你却盘算着怎么坑我?”
宋雪桥道,“你若帮了我这个忙,下次喝不醉的酒钱我来出。”
裴无念整理布片的手一顿,抬起了眼。
马小渔听闻不醉二字,突然忍不住“嗤”地一声笑,挑眉呛道,“我怕你请不起,那可前三朝老太傅墓里头挖出来的佳品!”
门“砰——”地一声摔上,三根竹片插上门框,震得抖了三抖,马小渔狂溜之大吉,放肆意的笑久久未散。
裴无念笑道,“原来不醉是这样的酒。”
宋雪桥一点都笑不出来,望着竹片咬牙道,“我现在想立刻回郢阳,随便是公孙清宴也好,杜维玉也罢,看看能不能替我把陈年老酒的毒逼出来,不然我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裴无念摇了摇头,低头将残帛收好,径直走向一张床榻。
宋雪桥趴在竹桌上,没有一点动静。
“你不睡觉?”裴无念又折了回来,挑了挑眉毛,“难不成前两天装模作样开导我的人,现如今需得我这个老母鸡来开导开导。”
宋雪桥脑袋未动,只转了转眼珠,也未曾惊讶,谄媚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背后叫你什么?”
裴无念也不看他,淡淡道,“看来以前对你实在是太纵容了些。”
“别,以后我不敢了,你别告我的状。”宋雪桥认错倒是认得很快。
“我不计较。”裴无念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抬手将他脸上没扯干净的几根碎胡子捻开,“但是不想我计较,你最好现在就去睡觉,明早回玲珑山庄。”
宋雪桥瞥他一眼,想心事般又低了头,眼中烛火忽明忽暗,“不知道马小渔帮不帮忙。”
“他会帮的。”裴无念熄了蜡烛,又走回了榻边。
宋雪桥在黑咕隆咚里看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肯定?”
裴无念道,“马小渔这种人,最怕官府朝廷,即便这样,他还是冒险将蜡丸送来给你,去看看彻静大师,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又怎么会拒绝。”
宋雪桥慢吞吞起身,慢吞吞爬向角落里的另一张榻,悻悻道,“可他总是嘴上不饶人或者不说实话,也不知道我的朋友是不是都这副德行。”
这回裴无念没有理他,缓缓合上了眼睛。
宋雪桥自然不可能睡得着,色方丈曾同他说过马小渔,当时色方丈评价此人要么不出现,出现了就是一片翻天覆地,现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色方丈当真是菩萨座下得道高僧,阿弥陀佛。
他又想了半晌那几片残帛,眼不自觉地往另一张榻上飘去。
屋里没有灯,天气渐凉,窗户用布帘挡着,看什么都是一片迷迷糊糊的黑,实则他不仅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裴无念从小受训至今,走路睡觉愣是没有一丁点动静。
宋雪桥看了半晌,思绪又飘了飘,突然抱着被子起了身,慢悠悠地踱到榻边,猛然一钻。
裴无念早就醒了,正狐疑他要做什么,被猛然一撞有些懵,下意识伸手去接,宋雪桥未曾料到这个反应,手肘往榻上一偏,正巧压住了裴无念伸出的手,两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
“......”
“我睡不着。”宋雪桥揉揉手肘摆正位置,先发制人。
裴无念小臂被他压住也只好不动,叹气道,“你爬到我这儿就能睡着了么?”
宋雪桥摇头,头发擦着布料沙沙响,坚定道,“不能。”
裴无念道,“那你过来做什么?”
宋雪桥振振有词,“就是因为睡不着才过来。”
手臂上的人往他胸口处凑了凑,鼻子擦着衣服才顿住,呼吸和心跳凑到了一块儿,不知道哪个更快些。
裴无念终于直视前方,缓缓开口,“老宋庄主到底跟仁王瑞王有什么关系,明天回玲珑山庄问一问便知,你找我我现在也不知道。”
“与其在这儿扯开话题,你不如一掌把我打回另一张榻上去。”宋雪桥眨眨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头顶一阵沉默,到底裴无念也不可能真的一掌把他打回去。
裴大师兄不愿意说,只得宋雪桥开口。
“我从来都觉得,相较于其他人,对你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宋雪桥一动不动,皱了皱眉头,“那天赏月台,你到底是为什么?”
裴无念似乎低头看了看他。
“你从来都觉得我下流,其实不妨告诉你句实话。”宋雪桥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笑道,“不管你信不信,从东方迪迪到甄云竹,又或者是华云,除了十八岁那年被东方迪迪用嘴巴喂了颗葡萄,我从来没有碰过那她们,毕竟我是会疼人的风流,而非下流。”
裴无念没有过多反应,只淡淡道,“意料之中。”
宋雪桥突然想到钓鱼那晚,有些尴尬一笑,下定决心一般摇了摇头,把腹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所以如果说师兄你只是对断袖略有好奇...或者是那晚纯粹拿我纾解,那我就当玩笑略过,但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我就要仔细考虑考虑我到底喜不喜欢你,要不要断袖,还有怎么躲过张仲逑的夺魂爪,月瑶妹妹的青光剑,静师妹和我姐的鞭子,以及陆林林的印水掌。”
虽然言语乱七八糟,但宋雪桥肯定自己说的十分清楚。
裴无念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一向不严肃的宋雪桥突然严肃道,“我真没有开玩笑,这个问题差不多和我爹跟朝廷有什么关系一样重要,你快些选一个答案给我。”
虽然看不清裴无念,但宋雪桥知道他笑得更厉害了。
他没来由的有些恼,整个人却突然被往上一带,仰面朝上黑漆漆看不清,面上被垂下的发丝扫过,还未等他理清是怎么一回事,唇上就一片温热。
裴无念这回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很快闪开,侧身将他像方才那样抱住,轻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在做什么?”
宋雪桥如遭雷击,脸埋在他颈间,傻了般点点头又摇摇头。
“宋雪桥,我没有这么特殊的纾解爱好,不论是温孤天玄来的那天晚上,还是桂花楼,包括现在。”
宋雪桥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裴无念皱眉拍了拍他的背,“你还能听得懂人话吧?”
宋雪桥僵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裴无念突然忍不住笑了笑,“说开了也好,这些天劳烦你把这事和你爹的事一起仔细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并一章,直球大法好。
第44章 第 44 章
燕山离紫琅走水路更快,马小渔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不知道从那儿弄过来一艘小船,稳稳当当地拴着麻绳,靠在浅水中,昨夜的老头正背着小孙子守在岸旁。
山侧多雨,两岸天色雪青,暴雨冲刷过后的树木山川都笼着层层叠叠的水汽,灰蒙蒙地如陇薄纱,一如宋雪桥泛青的额角和眼皮。
马小渔早起推门瞧见他的模样,嘴角便咧上了天,狂笑不止道,“宋雪桥啊宋雪桥,这回你算毁容了吧!”
额角是僵硬过后,震惊过度滚到地上撞的,眼皮是糊里糊涂想了一夜累的。
扇子揣在道士的布袋子里,宋雪桥连取都懒得取出来,只能朝马小渔无力地挥挥手。
马小渔脸色瞬时从嘲笑成了惊恐,磕磕巴巴道,“你不会...中了昨天晚上那小子什么毒吧?话都不会说了?”
宋雪桥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再摇摇头。
马小渔从没见他这样过,又颠颠地跑去问裴无念。
裴无念起的更早些,正在院子里悠哉地喝茶,茶是山里的野茶,入口比不上红袍明前香醇,喝一口却提神醒脑,能苦得人一激灵。
马小渔领教过这种茶,只喝了三口便觉此物堪比鹤顶红,他冲到院子里,正好瞧着一罐茶已没了大半,再看看喝茶的人一脸平静,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干咳道,“裴公子,宋雪桥是不是中毒了?”
裴无念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中毒?”
马小渔止不住挠头,“脸色差成那样,额头还青了,是不是别离山庄那小子给他下了药?”
裴无念突然笑笑,“大概是落枕。”
马小渔瞪圆了眼,刚想说落枕哪会眼皮发青,眼见裴无念又垂下眼专心对付苦茶,也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他只好满腹疑虑地踱去岸边,和小孙子一道数鸭子。
数了半天才等到二人上了船。
燕山到紫琅顺水,老头子解了麻绳便背着孙子挪到了一边,马小渔抱着一只黄鸭蹲在岸边。
宋雪桥打着呵欠道,“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在这儿继续逍遥?”
马小渔捋了把鸭毛,摇摇头,“你这尊大佛一走,我也没必要留了,大概是去某山上看看秃驴,再去姑苏溜两圈,累了就回奉天。”
宋雪桥瞥一瞥边上的祖孙二人,“马大侠不怕小流氓再回来?”
马小渔继续摇头,“我能放心走,自然是给他们留了避开流氓的办法。”
宋雪桥靠在船舱上,看两岸温山软水,突然道,“你要是躲在这里安度下半生,我觉得也不错。”
马小渔捋毛的手微微一顿,突然咧开一口白牙,摇头叹道,“我这样的人想要安度下半生,还是去找座商丘大墓,直接掏空了住进棺材比较舒坦。”
神盗无家,宋雪桥看他一眼,揉了揉额头没有再劝,转身钻进了舱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