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51)
公孙清宴轻笑出声,“到也算个好的比喻,当日武林大会,易风谣曾与他一战,可谓万人空巷,裴公子虚极剑法惊艳满场,听人说哪怕是第一重第二重的简单招式,他也能用其他的身法将其中破绽一一化解,就算是易风谣此前与武当一众弟子切磋过,最后竟也没能占到半点上风。”
“他自小集百家之长,剑法棍法拳法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连我姐姐都想教他鞭法,能让人抓住破绽他就不是裴无念了。”宋雪桥哼道,“不过这交手之前去对手那儿打听的风气倒是处处都在。”
公孙清宴道,“听这话,宋小友前去寂光寺可是查到什么了?”
“可以说查到了,也可以说没查到。”宋雪桥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无奕和琼茉儿死前曾去过寂光寺,也许是比武前去拜见,听那里小沙弥讲,他还撞上了慧窗大师与惠慈大师。”
“这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为什么他们……”宋雪桥下半句话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他想说为什么他们仅是拜见就会被灭口,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猛然睁大了眼,眼前的公孙清宴连同车内的场景逐渐朦胧起来,茶杯劈里啪啦滚落在马车上,恍惚中一双手有力的拖住了他的肩膀,随即一口浓黑的血喷洒在了车窗之上,腥味弥漫。
公孙清宴不带迟疑点住他几处大穴,内力汇于掌中,拍在他的背部,宋雪桥扒着矮桌,额上细汗如瀑,几趟黑血混着残渣过后,他才奋力呕出最后一口鲜红的血液。
人已再无力气说话,钻心的疼,他却奋力起身抬起手臂指了指东方,公孙清宴喂下他一颗丹药,自然懂他的意思,沉声吩咐仆从,“即刻去寂光寺。”
寂光寺角落已燃起火光,城郊偏远,并无水源可用,寺庙横梁老旧易折断,经火烤发脆,散落一地,待仆从奋力将几人从屋内拖出,整座寺庙已然轰塌。
公孙清宴一一验过他们的鼻息,摇了摇头,“都死了。”
宋雪桥失神的靠在门边,他已经无力起身,却能看到小沙弥一个灰白的侧脸,和那日贪欢楼不同,贪欢楼被烧无非是朱运在水落石出之后的释然,而方才还和他说着要攒钱娶媳妇的人,已经没了希望,了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他闭上眼,叹道,“如果我不曾和先生约好相见,会如何。”
“现在也已是一具尸体。”公孙清宴蹲在尸身旁,取出长勾从一个老和尚口中勾出些残渣,放到鼻端闻了闻,摇了摇头,“你们吃的斋饭里面有子绝草,所以你不会当场毒发,他们也是,只是比你更狠些,他们皆被割喉,我无力回天。”
“真是思虑周全,宋雪桥如果当场死在寂光寺,江湖上就会立刻就会怀疑到这里。”宋雪桥有气无力地看向那几具尸体,“所以不如一把火烧了这里,再用子绝草延缓毒发让我死在别处。”
“宋小友,此去印水山庄,恐怕凶多吉少。”公孙清宴静静听他说完才起身,眉头紧皱,提议道,“不如先去三清观,找张掌门和裴公子施以援手。”
宋雪桥道,“这倒不必,我身上余毒多久可消?”
公孙清宴道,“毒发之时我已及时止住你几处大穴,已无大碍,但也至少半月,郢阳去印水山庄最快也要七日,若人数少我尚可应付,若人数多,恐怕……”
“放心,他们下毒有他们的道理,起码说明此人武功不高。”宋雪桥咳嗽两声,喉中腥气和悲痛又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如果这人一路跟踪我,早在我去寂光寺的路上便可下手,这样胜算岂不更大?他却在我问出消息后用了下毒这种不稳妥的方法,说明什么?”
并且此人下毒之后带着兵器割了几个和尚的喉咙,却至始至终没对他动过手。
公孙清宴恍然,“他武功不如你,如果贸然动手硬碰硬,说不定会被你活捉。”
“起码在我清醒的时候,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下。”宋雪桥面色惨白地挤出一个笑,“连我这种三脚猫都打不过,那么公孙先生对付他,岂不如捏死一只蚂蚁。”
夕阳沉西,马车缓缓离开官道向南而去,长亭外种着几棵茂盛的樟树,几只秃毛寒鸦似乎被人惊到一般振翅而起,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树梢上,一动不动看着远去的车辙,只有手中的剑渐渐捏紧。
车内熏着安神香,宋雪桥喝过一碗汤药才缓缓阖上了眼,其实他也很想听公孙一言回到山上找裴无念一道前去印水山庄。
裴无念一向谨慎,若是他在,定能发现饭里有毒,说不定还能发现有人跟踪,可自己眼下这副病恹恹的尊容若让裴大公子瞧见了,免不得又会对他露出那种他不愿意的看到的表情。
他原本觉得,在从前那些绝色佳人前服软露怯,再看她们心疼地湿了眼,是件绝妙的美事,可如今看来,若是看见裴无念为了他担惊受怕,恐怕比他身中巨毒还难受。
还是算了吧,只想着七日之后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凄惨就是了,宋雪桥叹了口气,裹着毯子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你先疼着,你不中毒剧情没法发展,亲妈对不起你.......
第61章 第 61 章
马小渔此刻正坐在一件富丽堂皇的屋子上打着喷嚏。
他是个贼,还是个随心所欲地闲散贼,本来已经掏空了几座商墓,喜滋滋在奉天落脚,还没来得及打上二两黄酒就着酱牛肉哼上一曲,就听闻了印水山庄一朝倾覆,只剩下一个嫁给裴少侠的女儿,和一个病倒的儿子。
陆衡在江湖上虽然素来名声差得很,但也有钱的很,但凡是有钱的墓,马小渔决计不会放过,所以他就闻着铜臭赶来了。
然而现在他却不敢动手了——三日前他刚到,坐在这一处思考何时下手,抬眼便看到了宋小少爷的姐姐从脚下这座屋子中出来,与众人一一垂首告别,然后上了一辆马车离去,青衣挽髻,脸上无甚血色却美得惊人,眉目与宋雪桥五分相似,只是宋焰亭稳重端庄,她的便宜弟弟更为年轻轻佻罢了。
既然是宋雪桥姐姐的朋友,那便是宋雪桥的朋友,那自然也是他马小渔的朋友,这样看来陆衡便是他马小渔朋友的爹,这样一层关系,自然不可盗。
“宋雪桥若是个女人,应当长得也不错。”马小渔想着宋焰亭的身影叹道,他已经习惯坐在这个屋顶发呆,思索着下一步该去哪里,在怀里七掏八掏摸出一个梨啃了一口,脑中却突然浮现出宋小少爷穿着裙子的模样,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差点从屋脊上滚下去。
“马小渔,你打什么鬼主意!”
一把乌金折扇落到了他的后脑勺上,力道虽轻,触感和声音却极为熟悉。
马小渔惊喜之余猛然跳起,却在见到来人时一个踉跄,张大了嘴巴,“你你你……真的是宋雪桥?”
来人面色苍白,唇上血色淡淡,一双眼睛虽然仍旧流光溢彩却透着病态,身中剧毒奔波劳累八日之久他还能站着已经是极限,马小渔居然还敢出言刺激他。
宋雪桥乌金扇上去又是敲了三下,“怎么,分别时日不多,把你玉树临风的哥哥忘了?”
马小渔将信将疑的靠近,“你怎么……你是不是偷了你姐姐的脂粉抹多了,怎么跟白无常似的。”
“那你现在就给我下地狱。”宋雪桥的扇子又往他头上招呼了两下,他扶着屋脊坐下,“不扯皮了,正巧有你在我也能省些时间。”
马小渔奇道,“你找我?你爹的坟我可好好看着呢,没出什么岔子。”
“不是我爹的坟。”宋雪桥道,“你可知陆衡和展沐的夫人顾望亭葬在何处?”
马小渔这回是真坐不住了,梨子从他口中滚出,咕噜噜掉到地上沾了一层灰,他目瞪口呆地指指不远处一间屋子道,“陆公子还躺着呢,你不会要入这行吧?”
随即又苦着脸抓耳挠腮,“练手也不能拿朋友的爹练手啊,我倒是知道几处大墓,就是人手一直不够,听闻里面珠光宝气,到处都是……欸欸欸。”
但凡涉及马小渔的老本行,他总是能口若悬河,宋雪桥懒得跟他废话,在他把五代十国都挖一遍之前及时地止住了他。
他揪着马小渔的领子便飞向庄外某一处,从前轻功超群,马小渔身材矮小,宋雪桥和马小渔做狐朋狗友之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带到很远的地方,此时光是这两步都有些力不从心。
榕树下,马车安静的吃草,公孙清宴正展颜与一个紫袍男子说话,男子满面喜色,不停的作揖,身侧还站着一个绯衣的姑娘,直勾勾地盯着公孙清宴。
许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公孙清宴有些尴尬的别过了身。
“殷老板,好久不见。”宋雪桥一眼便认出那是在洛阳将小书呆送回家的熟人。
殷则失转过身,惊喜地一施礼,“诶呀,宋公子竟也在,不知采瑕过的可还好?”
宋雪桥笑道,“一切都好,多谢殷老板挂心。”
绯衣女子转过身,一张圆圆的俏脸,见到宋雪桥时眉毛一挑,揽住了殷则失的手臂,“哥哥,这就是上次和裴少侠一道来的宋公子啊。”
宋雪桥见女孩子心情便好了许多,他笑道,“原来是殷池姑娘。”
却不料殷池笑道,“武林中都说裴少侠面如冠玉,英俊潇洒,他的二师弟也不比他差,如今看来,这好看虽好看,怎么是个病秧子!”
殷则失怒道,“不得无礼。”
宋雪桥有些伤感,马小渔还不忘插嘴,“是吧是吧,我今天见他还以为他偷了宋庄主的脂粉盒!”
殷则失尴尬道,“我等听闻陆公子久病,所以来看望,在此碰上了久仰的公孙大夫,所以寒暄几句,小妹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还望宋公子见谅……不过这位是。”
殷家与官府有所交集,马小渔并不知道,刚想自报名姓却被宋雪桥拦住,他笑道,“这是武当的马大师,专看风水,此前受过陆家恩惠,所以和我一道来看望。”
“那怎么不见裴公子?”殷则失四下看看,又尴尬的一拍脑袋,“裴公子近日定忙于婚事,瞧我这记性。”
殷池吐吐舌头,“想不到这全武林争抢的第一美男竟被陆二小姐抢去,陆家也算因祸得福吧。”
“殷池,你给我闭嘴。”殷则失终于横了眉毛瞪她,“陆家好歹是你的师门。”
“师门又如何,掌门得了怪病传染给门生,那些没名没姓的,死了还不是就地拖去乱葬岗埋了?陆林林跋扈,哪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门生没被她欺负过?她凭什么占了裴公子?”殷池火爆脾气,连珠炮一般不满道。
殷则失气的吹胡子瞪眼。
殷池还不忘补上两句,“若不是二哥先我一步去了武当,玲珑山庄不再参与武林中事,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破地方受气?”
“我说你一句你顶十句是不是?”殷则失终于失态,怒不可遏道,“说习武的是你,忍不了的还是你,你若不愿意,立刻给我回洛阳找个人家嫁了!”
殷家兄妹竟然就这么站在屋后吵了起来。
马小渔挪到宋雪桥身后,啧啧道,“我得个乖乖,这姑娘厉害啊,对兄长竟敢这般说话。”
公孙清宴早就习惯了叶影束,淡淡笑道,“凶一点的姑娘也是有的。”
那头对话已经从“你竟要把我嫁给城西那个麻子。”绕到了“李公子遮了麻子长得有三分像裴无念。”宋雪桥留意听着,只听殷池吼了一句,“当初我要是留下也染上那病埋在乱葬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