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保障公民的节假日是件好事, 普罗大众比起工作也都更爱假期, 然而拿蒙特星的会议大楼举例,会议大楼里有24小时巡楼的机器人,它功能中极为重要的一项, 就是负责每天逐层检查每个办公区,核对该办公区里的工作人员是否已超过当日常规工作时长, 核实各会议室的使用时间是否已逾申报时段, 然后再铁面无私地提醒那些超时的人“请不要违规加班”。
提醒超过两次,办公区会被强制关闭,工作人员会被做驱逐处理——无论人家是不是惨叫着“我真的工作还没做完!就差一点了,我不想拖到明天……我是自愿的!”
这种强制性让人休假的机制,有时候是真的僵硬刻板, 会议大楼里笑容满面迎接下班的人与哀嚎“只差一点”的人都很常见,堪称一道“反差混搭式”风景线。
崖会泉甚至也当过受害人,自从回到蒙特,崖将军没少在自家书房开远程会,就连相对重要,按层级来说理应调用专门会议室的统筹会他都选在自家开。
就是因为他觉得这套强制标准太见鬼了,让他烦不胜烦。
战备会与统筹会一般无法精确耗时,许多需要当面批复及点出问题的汇报,也因为递交上来的报告质量难以预知,没法提前拿捏准审批时长。
而想要在大楼会议室内给会议加时,会议第一发起人得写报告,交申请,然后等巡楼机器人按着一套要命的算法算完,判断该会议是否有延时价值,申请人的诉求是否合理,最后再权衡给不给过,过了的话又能延多少时长……
崖会泉只有过一回自主调用大楼会议室的经历,结局是他手克制地往腰间摸了三回。
但凡会议大楼能带武装,他常带的枪在身边,他保准已经一枪打爆那个智障机器人的头。
他瞧星盟内部的刻板机制很不顺眼。
他赶在年前最后一周公然让下属加班,自己还一点也不尊重节假日的想出个远差的行为,落在信奉“假期不可侵犯”,“无故加班是一种新时代剥削”的人眼中,就也很是变态。
像那种以往都盘踞在自己领地的大魔王,难得回归文明繁荣的主城,却竟仍像在自家一样作威作福,朝娇弱的文明人们展露出了可怖的恶霸做派。
人员变更名单公示不到半天,手脚最快的星媒已经发布长文,谴责崖会泉不近人情,字里行间把他描述得俨然一个高压独.裁者,新年前的最后一周不仅不按常规给人减负调休,还派发额外任务。
崖会泉一向把这种文章当笑话,没那个闲工夫去找来看,也不在乎这些喜欢高谈阔论的“评论员”说什么。
因此,当卢思明交接完当日文件,却在长官的办公桌边踯躅地停了一停,说起文章的事时,崖会泉漠不关心地交代冷处理就行,正常人也不会特别在意狗叫。
卢思明顿了一下,好像是有异议:“但是将军,公关宣文……”
崖会泉掀起眼皮,“怎么,原来这是先斩后奏?”
卢思明干笑一声,迎着长官与平和相去甚远的注视,他就终于把话完整说了下去:“公关宣文已经发了,但不是我们的宣发部门,是……是隔壁。”
“……”
临时忘了下一个字要写什么的笔尖顺着惯性朝前划,在批阅界面拉出一条意义不明的短线。
崖会泉收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他不知不觉停下了正审批文件的电子笔。
能被称之为“隔壁”的,只有正在跟光辉之翼当邻居的特殊部队。
针对崖会泉的第一篇批评长文发布后,特殊部队在半小时内就做出了反应,公关宣文写得比光辉之翼宣发部门还快,火速将盖着公章的函件报送给了媒体部门。
特殊部队的宣文里,不仅肯定了崖会泉的做法,还把这事拔高到“越是临近节假日,为了多数人能够安定享受假期,少数人自愿默默奉献,而奉献绝不该被恶意揣测,切勿让误解寒凉人心”的水平。
假如不是在这篇宣文的后半段,特殊部队宣布,他们的现役最高指挥官乌珊莎也将带队出行,域外联合在对待天灾核心的项目上也认真不输友邻,两边对待合作是同等的用心。
单看前半段,简直能给大众造成认知混淆,仿佛崖会泉已经被收编特殊部队,这两支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一家似的!
特殊部队横插一脚,以“高级外宾”的身份支持了崖会泉的做法,顺便把自家同样将要出行的指挥官推出来。
据说,这一天足足有八家媒体,原本攒着准备接力声讨的稿子统统没发出来,特殊部队的宣发搅合得它们全没了用武之地。
崖会泉随后去找乌珊莎谈了次话,他把特殊部队的人员调配归因自己,料想是他先顶替了第一负责人的位置,才让特殊部队也不得不抬高负责人的职阶,而能和他持平的又只有狮子女士一个。
“请勿多虑。”乌珊莎说,“我本来也有带队亲自去核心附近一趟的想法,特殊部队在所有涉及到天灾核心的问题上都将郑重以待,宣文里的这句也不是单纯的漂亮话。”
实际上,崖会泉却的确是促成了人员调配的那个原因。
沃修在看过崖会泉批复文件的同日,便想办法联系乌珊莎,通知计划提前。
他原本是定在新年后项目正式开展时回归。
“等不及了。”沃修在通知里说,“大体安排可以不变,只微调细节就好,时间提前到年前最后一周的环境动态监测,辛苦各位,劳烦大家一起努力一把。”
乌珊莎在与崖会泉谈话时,她目光落在面前的星盟将军身上,想的却是与自家老大的对话。
她对沃修想要提前回归的念头绝无异议,只会乐见其成。
整个特殊部队高层也都愿意为此努力。
但当提及让沃修想加快计划的原因,他们的“影子指挥官”却是顿了一下,难得没有长篇累述的当场念出一片小作文。
沃修只简短地答:“我不放心。”
他没有直言自己不放心的是什么。
然而从他的神情、语气、以及他日常的关注重心来看,乌珊莎隐约猜到,崖会泉应当就是让沃修不放心的要因。
这样的人有哪里需要不放心?
他不是将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充实到了简直有点“业务繁忙”的地步么?
乌珊莎试图从崖会泉身上找出一个答案,她在谈话间不动声色观察着人,视线隐含打量。
可有些东西显然光凭着眼睛去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沃修凭着经年累月攒下的了解,再加上长达数月的近距离相处,他方才察觉了崖会泉的不对劲。
崖会泉不是一个话太多的人,情感外露也露得很克制,他就算在家里时话会比在外面多一点……好吧,是多不少。
但总的来说,他鲜少自我剖析,几乎从不对着谁去长篇大论的解读思路,自述想法,不会把自己针对某件事的每一分思考细节都说给人听。
沃修那天晚上起初没意识到,他被别的情感攥取了注意,后来又被崖会泉超出想象的“体验生活”给气了一把,需要他留心关注的事太多。
他是直到后来,被他圈抱入怀又蒙骗过去的人再次睡着了,他被睡梦中忽然不安稳的对方紧紧抓住手臂,那个瞬间,他骤然反应过来——
身边人一反常态的多话,恐怕是一种信号。
人在自身状态渐渐被压至某个界限,离跨过危险的红线只差极短距离时,是会向四周传递信号的。
这种信号落在不同性格的人身上表现形式不一样。
外向的人会直抒胸臆,大胆表达,而惯于克制的人,会别扭的靠做出有别以往的举动,把他们的信号藏在需要留心注意才能发觉的地方。
有幸接收到了后者信号的人,他们与愿意发出信号的“内耗型”人群一样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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