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声歌唱。
“问耶娘,问耶娘。
“女何在?女何在?
庭院里,只想躲在石青身后的小鬼们,眼里忽然失了神采。
叮铃叮铃声里,她们身上的镣铐浮现出来,牵引着她们,一步步向李朝霜走来,生出血迹斑斑的利爪。
她们唱道:
“女是郁郁庭前树……
“女是霜霜桥下骨!”
周围景色一变,已是一片血色。
“李家人,你进入了我的神殿!”
这泥塑的神像,竟然开口说话了,“君上已至,而我真身在此,你不是九歌,别说降神,连通灵都不可能做到!”
“无法通灵啊……”李朝霜似在感叹。
九千九生生怨母感受到自己化身给打得灰飞烟灭,而君上马上要降临在他真身中,又肉疼,又高兴,又咬牙,又狂笑。
他喊道:“不能通灵的李家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你已在我笼中!别想挣扎了!”
“那真是抱歉啊,”李朝霜说,调整着呼吸,再次向前一步,与神龛只有一尺之遥。
“我是个废物,不是个合格的李家人,别说降神,就算是通灵,我也不会半点……”
九千九生生怨母闻言茫然,还有不会通灵的李家人?
却见这个一直闭着眼的李家人,对着他睁开了眼睛。
他和刚刚降临而来的君上就看到,那双金眸周围一圈陡然璀璨,中央漆黑的两个小点,却幽暗无比,似乎通往……
通往剑鞘深不见底处。
然后,从这深不见底的幽暗中,迸出了一丝无色剑光!
第18章 首日(十四)
只有一剑。
收住,收住,收住。
不用全放出来,不用。
一丝就好,给我一丝,杀他只需用一丝。
不管如何,至少,现在,此刻……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
九千九生生怨母殿前,剑吟激越之时——
三岛十洲向东三百里。
东大封,归墟。
此地封印三灾之水灾,需大司命亲自镇守,更有国殇义士所组天军,驻守大壑边,与从归墟下爬出的妖魔交战,一年四季不断。
因大陆上的动乱,天地平衡岌岌可危,义士们面对的压力也越发大了。
此黄昏之时,归墟之上只见海水倒卷,电闪雷鸣,忽然间,像是底下有个大火炉一样,整片海域的水都沸腾了起来,里面游动的妖魔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给煮得通红。
义士们慌张升空,望向以滚滚黑云压在归墟上方的大司命。
大司命睁开眼睛,往下一扫,感到奇怪。
“水灾,变虚弱了……?”
***
同在剑吟激越之时——
南桂城向北近两千里,蜀道。
连绵山脉环绕整个蜀州,想要进出只能通过蜀道和水路。
那是沿着峭壁而行的悬道,却有不少马队,还有力夫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在上面行走。
这些悬道嵌入柱子和支撑的地方,可见明显的剑痕。
而悬道上方百尺处,云雾缭绕间,隐约有铁索在晃荡。
五六个剑阁弟子,刚刚做完修缮蜀道的修行,排成长队在铁索上行走,突然感到手中长剑在鞘中震动。
有四个剑阁弟子,因此分心看剑,脚下动作一缓,顿时给狂风中震震的铁索给抖了下去,只在缭绕云雾间,留下数声惨叫。
而剩下两个在铁索上站稳了的剑阁弟子,一边为同伴的遭遇心悸不已,一边握紧长剑,加快速度,连连跳跃。
然后又掉下去一个。
铁索上仅剩的剑阁弟子战战兢兢,总算抵达了一处虽在风中摇晃,但比铁索安全不少的平台。
那里已有几个师兄弟,看到他过来,站得更紧密了一些,给他凑出能站立的空位。
他们互相交换眼神,都猜出对方也有几个同伴掉下去了,便一起默哀了一番。
片刻,最后一个来到这座平台的剑阁弟子,被诸多师兄弟称为长明剑的任飞光,低声询问道:
“刚才,你们的剑有莫名震动吗?”
“当然震了!”其他几个师兄弟早就想讨论这件事,“大家的剑都震了!”
他们交换的眼神里犹带兴奋,压低声音交谈:
“是哪位道主拔了剑?”
“我猜是金牛道主,这里距离金牛道最近。”
“不不不,这回的震动短而急促,分明是荔枝道主的剑意!”
“相似的还有连云道主吧,我倾慕她剑意很久了……”
任飞光摸着下巴,参与进讨论,道:“有没有可能是剑主的剑意呢?”
他的师兄弟们有理有据地反驳他:
“怎么可能是剑主的剑意?”
“虽然剑主已几十年不曾全力拔剑,我们这一代剑阁弟子只能在剑门关的城墙上感受他过去留下的剑意,但他的剑意绝不会这样短——”
“会吗?”任飞光仔细回忆他从自己手中剑震动中感受到的讯息,“方才那道剑意,与其说短,不如说快,快到了我们的剑都反应不过来,而且,出剑之人保留了许多……”
很可能剑都不曾完全出鞘,只拔出了半截,不,大概只有两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个师兄摆了摆手,“保留出手,还能引得我们的剑跟着震动?你真的以为是剑主出剑吗?”
“是长明太想见到剑主出剑了吧?”另一位师弟悠然神往道,“我也想感悟一番剑主的剑意啊。”
“可惜,想要剑主全力出剑,只有西大封破这一个可能吧,哎。”
几个剑阁弟子纷纷感叹,却不知,继续沿铁索继续向上,甚至越过了他们平日居住的剑阁——秦岭最高峰,太白。
这座最为秀杰,冬夏积雪,望之皓然①的雪峰上,他们方才讨论的大人物们,也在“说”同一件事。
十来道剑意交汇于此,变化不休,以此相隔数里数十里交谈。
这十来道剑意,正来自蜀道剑阁中的金牛道主、子午道主、连云道主、荔枝道主②等人。
“方才是谁?”
“老牛不是你?”
“他娘的明显不是老子好吧?你眼瞎啊!”
“我怎么感觉有点像公子朝霜……”
荔枝道主此言一出,除了他之外,交汇在太白峰狂风大雪中的剑意,纷纷停了一瞬。
而矗立太白峰顶的灰发白衫男子,终于睁开眼。
分辨不清男子的年龄,好像很年轻,深邃眼眸中却又藏着许多岁月。他发束单髻,不戴巾帽,脸型方正,眉眼如锋,只有右眼下一颗红痣,稍稍给这份锋锐添加了一丝柔和。
他身材精壮,胸膛宽厚,雪白劲装隐约勾勒出坚硬的线条,背脊笔直如他手中长剑。
此人,便是剑阁之主,谢峥嵘。
若阿晕在这里,定会奇怪,他家朝霜与这男子分明并不相似,但不笑时看人,却有近乎相同的凝滞感。
只是朝霜的凝滞带着一份沉静,这男子的凝滞则更加纯粹。
荔枝道主给同僚们留下,独自面对这纯粹的凝滞,已快要哭了。
等谢峥嵘垂目,视线不再往荔枝道主那边偏时,剑阁的其他道主,剑意才继续往这边凑。
“老厉说你什么好呢老厉。”
“公子朝霜是谁?我不知道。”
“只知道剑阁的谢崔嵬,公子朝霜?不认识啊。”
他们装模作样道,而荔枝道主知晓自己不小心犯了剑阁与三岛十洲之间的龃龉,只能自己擦擦冷汗。
剑阁之主与前任大司命没有成婚,却育有一子。不想,或许是父母的气血在孩子体内斗争不休,此子有天眼,却无法通灵降咒,此子于心剑上天赋绝佳,但羸弱身体连剑都拿不动。
剑阁之主为他起名谢崔嵬,盼望他的孩子能成为“狂澜倒,独中流砥柱,屹立崔嵬”的人中栋梁。前任大司命却依着占卜,给这孩子起了个朝霜这样寓意不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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