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搜救行动大约持续了六个小时左右,而此时湖心岛上的人数已经激增到五千多人。
路修远和其他人一样,因为救援人员的到来而欢欣鼓舞,但随着涌入湖心岛的人越来越多,一股不安隐隐从心底升了起来:这么多人,救援队能够全部带走吗?
这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最后化作无法抑制的焦灼。他咬着大拇指在角落处来回踱步,忽然想要去上个厕所。
湖心岛上的人太多,导致洗手间几乎没有空置的时候,不管内外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和尿骚味,而在全城断电换气装置停止工作之后,这种情况越发严重,不屏住呼吸根本都没有勇气走进去。
不过除了一层和二层的公共卫生间之外,顶层的半球形阁楼其实还有一间厕所,就位于杂货间内侧,位置十分隐蔽,路修远也是病毒爆发前为了迎接专家组,带领新生过来布置场地时偶然发现的。
在这个暂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卫生间里解决完生理问题,路修远洗过手正准备往外走,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阁楼的玻璃窗前站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救援队的队长,另外一个是医科大的副校长,同时也是在医学领域上颇有建树著作等身的知名学者,负责监管医科大名下几个国家级的研究室。病毒爆发前以医科大为首成立的专家小组,这位副校长就是主要负责人之一。
“……学校里的幸存者数量大大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个子稍高些的那名队长道,“我们一共三架直升机,限于载重能力,这一次只会带走所有的医生和科研人员。”
副校长道:“那剩下的这几千名学生怎么办?”
另一位队长道:“直升机上有物资,我们临走之前会投放到湖心岛上,应该足够他们坚持到下一波救援到来。”
副校长沉默了一会儿,“那么需要我做些什么?”
“清点一下符合条件的幸存者人数,我们大约在二十分钟以后出发返程。除了对研究病毒有帮助的资料外什么都不要带,基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研究室和各种专业设备。”高个儿队长顿了顿,又道:“另外,看看幸存者里有没有一位名叫沈十安的大二学生,如果还活着的话,他跟我们一起走。”
躲在门后的路修远死死咬紧牙关浑身直颤:果然,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样!救援队根本就没打算管他们的死活,只想着把科研人员带走!给他们准备了物资等待下次救援,说得好听,谁知道下次救援什么时候能到!只有三架直升飞机而已,装来的物资怎么可能够几千个人分!
如果说所有学生都只能在这等死那也就算了,可为什么沈十安也能和教授们一样占掉一个救援名额?难道因为家里有钱,他的命就比其他人的命更宝贵吗!
难以言喻的愤怒混杂着深切入骨的嫉妒啃噬着路修远的心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他都已经有保镖护送回家了,难道还不够吗!
路修远几乎狰狞的表情忽然一僵,某个念头犹如闪电一般击中了他:
沈十安已经回家了,副校长在湖心岛的幸存者里根本找不到他。而救援队的人,恐怕并不知道沈十安究竟长什么样子。
愤怒和嫉妒快速褪去,转瞬间涌上来的,是一股融合了恐惧的激动和兴奋。
他立刻将书包脱了下来,书包里还放着几袋饼干和面包,这是他精打细算剩下来的,为了防止别人觊觎,因此不管干什么都背在身上。而除了食物和课本,书包里还有一堆东西——
学生证。
病毒爆发前的那天早上,他在早会之前从同学们手里收上来的学生证。
心跳如擂鼓一般跳得飞快而且又重又响,他颤着手迅速从一堆学生证里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张,小心撕下他的照片,将自己的沾湿口水后紧紧贴了上去。
救援队队长和副校长商讨完撤离细节后正准备离开,“吱呀”一声,角落处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材挺拔面目清秀的青年,眉峰微皱,似乎有些疑惑:“抱歉,不小心听到了一点谈话,你们找沈十安做什么?”
个子高一些的救援队队长眯了眯眼睛,将对方上下打量一遍:“你认识沈十安?”
青年从门内走出来,脸上隐隐带着些防备,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就是沈十安。”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学生证递了过去:“病毒爆发那天老师通知要收学生证,说是院里要更新学籍信息,结果还没来得及交上去丧尸就出现了。”
队长接过学生证,略显粗犷的脸上一片严肃,看不出什么表情。
路修远站在他对面大约一米处,神色依旧淡漠清冷,似乎完全不在乎对方会因为他的身份做出什么决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校服口袋内早就被汗湿的手掌究竟攥得有多紧,才能保证自己不露出半点异常。
他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放手一搏,为自己争取任何一点活下去的可能,因此不管最终是何结果都绝不后悔。但内心的恐惧和喧嚣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随时都能将他完全吞没:
万一副校长见过沈十安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怎么办?万一这位队长看出了异样怀疑他的身份怎么办?万一照片没有粘牢忽然掉下来怎么办?
可他的运气的确不错。照片没有掉下来,救援队队长没有怀疑,而副校长也的确不记得沈十安长什么模样。
队长将学生证合起来夹在指尖,问副校长:“学校四月三号那天让学生上交学生证?”
副校长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临床学院的学生大二下学期要选择毕业后进修的研究方向,学校需要统计志愿信息,从而给一部分尖子生制定专门的培育计划,”
队长点点头,将学生证递还给路修远:“二十分钟后撤离,你跟我们一起走。”
成了。
走在三人身后,路修远眼中划过一抹迅疾而热烈的笑意。
第26章
路修远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幸运过。
他和沈十安的学生证是同一批盖上钢印,照片上的痕迹恰好能够对得上;救援队的队长似乎十分着急撤离,竟然没有进一步核实他的身份;李教授和他不在同一批被护送前往直升机的队伍中,因此并没有看到他……
他将卫衣帽子套在头上,拉链拉到最高处,跟着最后一批被救援者走向离开湖心岛的木桥。
他该感谢被留下来的那五千多名学生,他们的不满和质疑震耳欲聋,因此些微几道认出他的呼喊声如同滚入沸水中的盐粒,转瞬湮没无踪;
他更该感谢救援队队长雷厉风行的铁血作风,在铺天盖地的质疑声中拔出手枪当空开了三枪,等到滚滚声浪迅速安静下来之后,一字一句道:“收好物资,注意安全,等待下一波救援。”
路修远掩在领口下的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嘲讽:他早就猜到了,这种因为金钱和权势而产生的肮脏交易,救援队怎么可能将为什么只带“沈十安”一个人的原因解释给其他人听呢。
他听到了别人没有听到的谈话,窥见了别人没有窥见的真相,并在机会转瞬即逝的刹那紧紧抓住了它。
这其中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那他都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但是没有,没有任何差错,一切比他热切祈祷的还要完美,顺利得不可思议。
路修远觉得这是天意。是老天希望他活下去。
因此当直升机早已飞出H市范围,李教授才在救援人员“沈先生”的称呼中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时,路修远迎着他震惊、失望、矛盾的目光对视回去,将脊背缓缓挺得笔直。
他没有做错。救援队那么急着撤退,就算他不顶替沈十安的身份,他们也不会冒着那么大风险再去小区里救人的。
沈十安正安全的待在家里,有水有粮,还有保镖贴身保护,相比较其他人他已经多出太多优势了,既然无论跟不跟救援队一起走他都没有生命危险,那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多出来的生存机会让给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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