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可以被“放心”地使用。
喻容时为这些“主角”们撰写过很多次评估报告。他们性情如何?有怎样的危险性?需不需要被限制?会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才华横溢的三栖艺人在小房间里写起报告来也是极尽善美。即使他知道,非自然局里一定也有一份他无法沾手的报告。
报告的对象,是“喻容时”。
他是他们的好工作伙伴,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们渴望他的付出,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他、他们能给的利益或“保护”,但与此同时,没有人会不忌惮一个“拿枪”的人。
喻容时的非自然就是那把枪。在主角丛生的世界里也能不受影响、脱颖而出,是他所谓的能力,也是他合作的原罪。
不过牺牲一点自己的舒适,就能给他们带来安心。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交易了。更何况,非自然局保护的是大众的利益。
易晚也不过是会被他撰写的诸多事件报告之一——喻容时本来是这样认为的。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主角”是什么样的?
年少成名、整容式演技、像是毛利小五郎一样在推理(演戏)前需要沉睡的体质……例如,池寄夏是一名“男主”。
像这样光芒璀璨的简历才是男主的特征。相比起来,易晚的简历实在是太过平平无奇。
池寄夏这个人很随心所欲,喻容时昨晚甚至有些担心易晚会不会被池寄夏欺负。
可最终发出尖叫声的却是池寄夏自己。
原本藏在易晚影子里的画皮鬼,也随着夜半尖叫而不知所踪。
他并不认为这是偶然。
喻容时看不透易晚——尽管易晚看起来没有任何能力。
他看不透他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态。
易晚照单全收他发给他养殖兰草的手册,像是全然不知情,甚至还和他讨论养兰花的进程。在安家时,他给他搭好了一个不会被断掉BGM的舞台,目睹了他与安也霖、丁别寒的互动,也目睹了易晚影子中的画皮鬼所导致的一切事故。然而在卫生间里的易晚却并不如综艺后台时那般冷静,而是慌张到没有关掉水龙头,像是一个只是借用了一些突发事件、走了点小运的普通人。
喻容时在皱眉。他承认,他担忧“主角”是否会对大众造成伤害。从八年前那件事开始……保护大众,已经成了他亲手烙印在自己脑海内的,
但同时,他又对易晚究竟想做什么充满了好奇。
喻容时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我很期待与你对戏。”走在路上,喻容时在心里这样想着,“我也很期待……”
你的真面目。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易晚。
在喻容时走后,喻其琛翻山越岭,最终偷偷地从另一侧溜了进去。
他有他骄傲的倔强。
……
易晚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打了个轻轻的喷嚏。
“怎么了?”助理立刻道,“晚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什么。”易晚慢吞吞地道。
今天下午要拍的是他与鬼王在茶楼中相会。易晚没有身着戏装,而是穿着普通的青衣。不着彩墨的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一个不甚出奇的少年。
易晚转头看向另一边时喻容时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穿好了戏服,在易晚看过来时对他微微一笑。
易晚就在此时垂下了眸。
“晚哥,你紧张吗?”助理关心道。
“不。”易晚说。
助理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易晚居然在看演戏笔记……精确到每一个该摆的动作。
还真够认真的。
在演出开始的瞬间,易晚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季重明在长安城的小路上,他从马车上下来。
他没有上妆、也没有穿着繁杂的戏服,不再像是舞台上那个被描眉画眼的漂亮人偶。他身材纤长,却莫名带了几分形销骨立般的尖锐,行色也是匆匆。
“易晚居然变化了走路的姿势?”杨导惊讶道,“他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病人——没错,季重明确实是个病人。他只是靠着一股对于戏曲的‘气’撑着他的行动。作为一个‘人’,他早已经病入膏肓。”
他没想到易晚居然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一般来讲,初学的演员很难做到这一点。
这点做到之难不是因为表演的复杂性,而是由于很少有人会在生活中观察到这个细节。在表演病人时,初学者大多着力于眼神、手脚动作、表情、台词。很少有人会从气质方面将病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易晚看起来极为普通,可杨导突然意识到,易晚似乎有着极强的观察能力。
小路旁则是茶楼。在看见熟悉的窗口、与窗口旁摆放着的蝴蝶兰时,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那种苍白、阴郁、高傲、愤懑不平的情绪终于被暂时地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的神情——雀跃、单纯、欢快、带着最幼稚的欢喜。像是棉花被剥掉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此刻季重明的神情就像是棉花一样柔软,让观众们想起,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一个会因为与朋友相见而欢呼雀跃的少年。
楼上的窗户就在此刻打开。玄衣的青年便在此时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赤红的凤凰于玄色缎面上翩然欲飞。温润的气质被剑眉压成了略带邪戾的俊美。在造型师的精心雕琢下,青年面若冠玉,色若春晓,只倚在窗边、向着少年低眸一笑。
像是一句“你来了”。
少年也在此时对上了他的眼眸。少年也没忍住笑了,笑容全无阴郁,而是明亮快乐。
“卡!”杨导兴奋道,“完美!就是这样!”
第一幕就这样如此顺滑地过去了。第二幕是两人谈话的对戏。易晚跟着助理们上楼,喻容时坐在重重帷幕后,在他过来时,抬起眼来看他。
几个工作人员见了这次抬眸,都在心里想,难怪当初喻容时出道时就是他所属的团体中出了名的颜巅,只靠脸热度已经是一骑绝尘。
更何况他的态度还是那样的温和:“易晚,你准备好了吗?别紧张。”
“好的。”易晚点点头,“谢谢喻老师。”
他说着敬称的姿态乖巧,像是一个好好学生,或是一只丝毫没有威胁性的小动物。喻容时看着他,却想起了那日在《绿野寻踪》的后台里。
——易晚微微偏着头、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们继续吧。”喻容时笑笑道。
杨导看着镜头里的两人,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受压抑的微妙。
纱幕摇晃,暗影重重。两人坐在桌椅的两侧。季重明在同鬼王叙述了一阵日常后,便言及了前日之事。
“冷秋将我带去他的府邸。”季重明握着茶杯,冷冷道,“他命我为他表演,可笑,不过是一介附庸风雅的俗人而已。呵……”
他嘴角噙着冷笑,像是太过用力,就连指关节也在发白。可当鬼王的手握住他手腕时,季重明忽然抬起头来一笑。
杨导愣住了。
剧本里可没有写出这段的神态啊!
副导看见这个场景。他原本想出声呵止,却被杨导拦住了。
“等一等。”他轻声道,“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过他哪里知道,这些原本就在你我的设计之中。”季重明的神情里仍然略带不虞,此刻更多的却是天真的骄傲,“言秋,你放心。你家的冤屈我都记着,我定会助你铲除这名狗官!”
他笑起来时是那样漂亮,分明愚蠢地中了计,却还是仿佛一个自以为伸张了正义的天真少年。
他这一生只了解戏,却不了解人心。更不了解人心背后的鬼影幢幢。
鬼王看着这原本未曾出现在剧本中的笑容后,眼神微微一暗。他握住季重明的手指颤了颤,随后又道:“辛苦你了,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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