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阴影下僵持良久,江平终于颓然坐下,面如死灰。
“我选后者。”他的声音干涩的像烧干的柴火。
李团结笑了,那笑声回荡在屋中,充满了愉悦和嘲讽,好像在一个巴掌,狠狠掴在了江平脸上。
他涨红了脸:“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换做齐流木,也会这么干!难道要我弃芸芸众生于不顾,看人间陷入水火?我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傈西人……”他顿了顿,“就算是傈西人,也会原谅我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他们会知道,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李团结俯视着他,江平低着头喃喃自语,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任何一个外人看来,都会为之心惊——
那是一道看死人的目光。
“那么,”他将手从笼子上收回来,“这份大礼,我就放在这里了。”
金鸾引颈哀鸣,叫声凄切,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江平看着他快要走出小屋的背影,忽然说:“那天。”
李团结侧过脸,眉头微挑。
“小齐被饕餮吃掉的那天。那群村民们跪下来求你,求你放过他们……”他好像越说越害怕,声音颤抖,“我们问你,你真的放过他们了吗?你真的不会再伤害他们了吗?那时,你说……”
“我不会。”
他轻笑着,眼神却无比寒凉,带着冰封千尺的冷酷和无动于衷。但现在那寒冰裂开,江平终于看到了那下面从未平息的怒火。
送上金鸾的是他,吞下大理国的是饕餮,李团结确实没有动傈西人一根手指头。
但是背叛了恩人的傈西族,还是迎来了凶兽疯狂的报复。
第316章 第三百一十六夜 决裂
齐流木呆呆地看着,看到江平将金鸾送到了饕餮嘴里,看到整个大理国被夷为平地,看到李团结站在山崖上的身影。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饕餮吞吃自己的丑态,那神情里原来是全然的残忍和滔天的快感。
直到最后,那张脸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喉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熟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我也会为你,在花海子里种下一朵花的——”
齐流木剧烈的哆嗦了一下。
金粉带来的回忆图景消失了,他好像做了一个极可怕的噩梦,陡然惊醒过来。
他在恍惚中产生了一丝怀疑,他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相,或者说,他只是在做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齐流木。”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浑身一颤,转过了身。
男人立在花丛中,俊眉修目,长身玉立,月光下不似尘世中人。这个人他明明那么熟悉,却好像又认不得了。
也许,他从来就没看清过。
李团结看到他,忽然神色一滞,大步走过来,凝眉看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齐流木说:“我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李团结何等敏锐的人,目光逡巡至他脚边,看到了几只班纳若虫的尸体。他的目光停顿了一瞬,慢慢抬起眼,看向齐流木。
齐流木道:“大理国…………是怎么没的?江平是怎么死的?我想听实话。”
李团结拈起一只班纳若虫的尸体,在指尖抹了抹,残余的金粉飞扬:“你怀疑我?”
“我听傈西族人说过,班纳若虫能载着灵魂飞向永生。但我也听过这样的传说,班纳若虫之所以能成为灵魂的使者,就是因为他们会把人的灵魂吃掉。因此班纳若虫往往带着人生前的记忆。”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李团结道,“江平被我杀死的记忆吗?”
他一派好整以暇,完全不像被人抓包的样子。不如说,他的语气反而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仿佛他才是兴师问罪的那个。
齐流木道:“那记忆很真实。”
李团结道:“这么说,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了。既然不信,又何必来问我?”
他避重就轻,倒打一耙,齐流木沉默片刻:“是啊。人一旦起了疑心,不论得到什么答案都没用。怀疑会像种子一样扎根下来,将嫌隙越撑越大。但是,我还是要问你一句。”
他抬头看向李团结,该怎么形容那眼神呢,好像一脚迈出悬崖的恐惧,又好像在谷底向上仰望的希冀,好像一个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绳索,摇摇欲坠的悬在半空。
“订立血誓的时候,我说了,我只换一颗真心。所以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他好像下了最大的决心,没人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我求你,别骗我。”
李团结看着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看着他所有挣扎和哀求,眼珠轻轻动了一下。祁景本以为,这只无恶不作,最擅长颠倒是非的凶兽会毫无犹豫的否认,但他却陷入了沉默。
“真相并不总是能让人接受的。”他凑近齐流木,低声道,“我可以回答,但你确定要听吗?”
齐流木的嘴唇颤抖起来。他退后了一步,这一步,好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一边是他和傈西人的冤魂,一边是曾经并肩而行的凶兽。
“为什么?”
李团结道:“什么为什么?”
齐流木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声线中还是带着一丝不稳:“阿照,艾朵,苏力青……你都认识。那些曾经和我们一起跳舞喝酒,热情好客的傈西人,你也认识。”
李团结挑眉道:“是啊,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因为认识,所以才会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才会产生感情!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齐流木提高了声音,“难道那些傈西人的生命,难道整个大理国,对你都无关紧要吗?他们的死活,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游戏吗?!”
李团结注视着他难掩愤怒的面容,忽然笑了。
那笑容非常突兀和怪异,好像绷不住了似的侧过头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斜睨着齐流木,嘴角仍上扬着:“你在骗谁?”
齐流木愣住了:“你……”
李团结的指尖点在了他胸膛。他嘲讽道:“你在骗我,骗他们,还是在骗你自己?你明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吗?从你认识我的第一天起,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这种确信只会不停的加深。你清楚的知道我有多么危险,但是你,清醒的否认着这一点。”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没错。就算是整个大理国在我面前被吞了下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算是陈山,吴翎,白锦瑟这些人在我的面前死光了,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在期待什么呢?你在期待一只凶兽学会什么是感情吗?学会什么是,”他斟酌了一下,微笑道,“恶心的爱吗?”
齐流木好像变成了一个惨白的雕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揽了过来。刚才还满是嘲讽的脸,现在却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情。
李团结的手按着他的后脑,摩挲着他的头发,那动作非常温柔,曾经放肆邪佞的眉宇低垂下来,眼神好像要将人溺毙。即使是木头,也不会看不出那眼神中的意味。
“齐流木,现如今凶兽已灭,四海太平,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救世之志。至于你我之间,本不必多言。你说你想要真心,我也给了你真心。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所有你想要的,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他的声音柔和极了,甚至还有一丝恳求和撒娇的意味,如果以前他这样说,齐流木恐怕什么事都会一口应下。
但他站在花海子里,好像踏着傈西人全族的血泊,这个曾经带给他安慰的地方,现在却让他不寒而栗,如同芒刺在背。每一朵花,每一只班纳若虫,都在提醒着他,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骗局。
虚伪险恶的馈赠,自以为是的怀念。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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