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抱着江隐按着江隐的手紧了一紧。他知道穷奇巧言善辩,喜爱惩善扬恶,混淆是非。他小时候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如果有两个人打架,穷奇会吃了有理的那一方,如果有人忠诚可靠,他就要咬掉那人的鼻子,反而对施恶者予以馈赠。
虽然故事不尽属实,但穷奇恶名之远扬,性情之乖戾可见一斑。
他不信任身体里的这个凶兽。
但江隐是可以触到鬼魂的。鬼魂的力量越强对实体物的影响就越大,像艳骨可以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普通的小鬼可以让人家里的电灯闪烁,被子碎裂,家具发生位移来害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而普通人想要触及魂体,往往需要如桃木剑之类的媒介。但鬼修因为吞噬了太多魂灵,阴阳失衡,半人般鬼,能以人身与魂魄相斗。
就算知道答案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想要的,他还是开了口,第一次把这个问题摆上台面:“江隐,你是不是……”
“我喜欢你。”
江隐飞快的打断了他,只这一句,就让祁景浑身僵硬,口舌发直,再多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对不起。”江隐说,“就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祁景久久没有动一下。
有短暂的一瞬间,他甚至忽略了所有外界的声音,只有江隐那一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就当我喜欢你……就当我……
就当。
脖子上的痛忽然以成千上百倍的凶猛程度反扑过来,刚才还让他稍感安慰的江隐的手,现在却透心的凉,好像不是按压止血,而是更深的撕开了他的伤口。
他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来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江隐好像已经恢复了过来,扯过床单,用牙齿咬着一边,刺啦撕下了一长条,缠在祁景的脖子上:“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别动,我去把周炙叫过来。”
祁景却一把扯住了他。
他放任血液从脖子上滚滚流淌下来,淌进衣服下的胸膛,仰起脸来,略带嘲讽道:“你有SM的癖好?”
江隐顿了一顿:“我有。”
“江隐!!”
祁景忽然一声怒吼,他的声音从未这样可怕过,几乎像是野兽的咆哮,原本清俊阳光的眉眼间凝着深深的暗影,从中射出两道渗人的凶光来。
他握着江隐的手骨暴突,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什么叫就当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你这时候和我说你喜欢我?”他猛地站起来,高大身材带来的阴影劈头盖脸的罩过来,两只扎满了木屑的手紧紧箍住了江隐的肩膀,“都这时候了,你还是一句真话都不愿和我说吗?为什么还要找这种拙劣的借口,难道我就那么不可靠吗,难道我一点能帮你分担的资格都没有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的头痛的要炸裂开,牙根咬得都发痛,“我也想要帮助你,我也想要保护你,我也想要你对我敞开心扉啊,你懂不懂啊!”
江隐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他摇晃,他的沉默一如既往,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伤人。
祁景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失血过多的眩晕和刚才要耗尽最后力气的咆哮让他眼前发黑,脚下完全没预兆的打了个趔趄,高大的身躯向前栽倒,被人一把接住了。
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与其说晕过去了,不如说他的灵魂飘向了未知的梦境世界,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了。
梦里他在一条热闹的街上独行,石板路湿润,天色微晴,两边是摆着货摊的小贩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身上都是布衣布裤,墙上涂着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字已经褪色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祁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未在任何一个类似的南方小镇中生活过,他也很确定,自己不会凭空穿越回六十年前。
他是在以穷奇的视角,经历他过去的片段。
他在识海里叫了声穷奇,没人回应。可是身体却仿佛被控制了一般,自己动了。
他新奇的看着周围的景象,踩着地上破瓜烂菜叶的皮,在脏乱的街道和讨价还价的人群中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有人在看他,大多是扎着辫子的大姑娘,悄悄觑过来,被他一看脸就红了。
忽然,有个埋头走路的人撞到了他。
那人怀里抱着的东西散了一地,一本像账簿一样厚的册子里呼拉拉掉出几张纸来,被地上的雨水一沾,再被行人一踩,白纸上立时出现了个大黑脚印。
那人被撞到也不声不响,却好像很珍惜这些纸似的,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然后把润湿了的纸吹一吹,小心的夹回厚厚的册子里。
祁景并没有帮他捡,他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世上甚少有人或事当得起他这一弯腰。
那人捡完,这才把翻在地的菜篮捡起来,青菜上都是泥也不在意,又草草塞回去,和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天壤之别。
祁景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一张陌生的脸,只是个最普通的凡人而已。
那男人也正巧看向他,一看就是一愣,祁景知道穷奇这张脸的威力,让普通人失神不是什么难事。
他带着无谓的笑意和嘲讽看了他一眼,那男人回过神来,道了声抱歉,捧着册子擦过他走了。
祁景刚要抬步,却发现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抹白色,应该是那男人漏下的东西。这本来不关他事,可是穷奇不知起了什么兴趣,竟然上前捡起,那纸上是一幅怪异的图,红线细细描摹,看似杂乱无章,却透出一种奇妙的美感来。
虽然和他见过的不尽相同,但祁景可以肯定,这是一张符咒。
也许还只是符咒的雏形,这图看起来更像张草稿。
他拿着那张纸转头,往人群的远处寻去,目光越过重重肩头,在逐渐开始打湿脸颊的小雨中,和不知为什么立在了原处的男人对上了。
他慢慢勾起了嘴角。
……………………
祁景醒来的时候以为雨还在下,嘴唇上微凉的触感让他以为尝到了雨水,费力的睁开干涩的眼睛,他才意识到那是有人在拿着棉签蘸水,往他干裂破皮的唇上抹。
他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还有俯下身的江隐。
他张了张口,江隐立刻把水杯递过来抵在他唇上:“只能喝一点。”
祁景喝了口水,才有功夫看看四周,窗明几净,桌上一捧白百合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他应该是在医院里,还是单独的病房。
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厚厚的绷带,伤口的疼痛不减一分,他摸了摸,干哑的问:“我是怎么过来的?”
江隐说:“这是周家的私人医院,周炙把你送过来的。”
看来这周家应该是什么老中医世家,驱鬼救人都占全了。
江隐叫来了护士,和护士一起来的还有周炙。等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有点虚弱之外各指标都正常了后,周炙才略搭一搭他的脉,笑道:“你身体底子好,恢复的也快,不用担心了。”
“不过也真是奇怪,”她美目微眯,“怎么会有鬼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就算万鬼炉摔坏了……不是还有白泽在呢吗?”
她开玩笑似的看向江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中用了?这可我听到的‘传闻’不符啊。”
江隐没有说话。
他好像下定了决心做个哑巴,只在一旁坐了,拿了个苹果慢慢削皮。
周炙也不追问他,又转过来和祁景说了两句:“学校那边五爷已经让人去说了,他们都以为你是走夜路摔了一跤,不会有什么麻烦。你的朋友陈厝就住在隔壁,我们准备再看看情况,稳定的话你俩过两天就都能出院了。”
祁景道:“谢谢。”
周炙微微一笑:“应该的。”
她从病房出去后,寂静的空气中就只剩江隐削苹果的声音。
祁景看着他的手,那双手很白,很瘦,很稳,拇指抵着刀背流畅的下推,苹果皮一圈圈转下来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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