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狗似的幼狼变成了一人高的巨狼,它也依然蜷缩在这垫子上。
……若不是脖颈上的勒痕在隐隐作痛,逄风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出宫赏了圈琼花,在树下沉沉睡去。他依然是长夜太子,坐在黄花梨交椅的却尘褥上批父王给他的奏折,他的狼百般聊赖,在垫上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那对狼耳朵抖了抖,狼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慌。一阵烟雾腾起,银发碧眼的南离出现在他面前。
逄风道:“不知丹景君唤我来,有何事?”
要让他叫南离师祖,他实在叫不出口。
许是触景生情,他突然又想起了些琐碎的事情。
午后,青宫。
和煦日光透过窗,夹着春日细风快活的味道,这座冷清的宫殿似乎也因此也多了几分活气。
幼狼咬着他的手指,乳齿不尖,却也有些疼。逄风想抽出指尖,幼狼却不依不饶,一只爪子死死按住他的手,继续啃咬。
“你还没名字啊。”逄风突然出声。
狼不理他,继续啃咬那只手。
“南方属火,其卦为离……你既是火兽,便唤南离罢。”
他的手指被狼啃破了,一滴血渗了出来,落入幼狼的口中。十指连心,这滴心尖血,将“南离”这个名字永远刻在了狼的魂魄中。
思绪拉回到当下,南离正皱着眉打量着他,似要维持住身为师祖的威严:“听青鸿说,你若要维系修为,需要活物阳气?”
逄风点点头。
鬼修所需的阳气同旁的不同,必须是活物身上的。灵石丹药虽蕴含阳气,却是未经调和的至烈阳气,会灼伤本性属阴的鬼修。而活物体内阴阳平衡,阳气中带有一丝阴气,更为柔和,才能被鬼修吸收。
南离又道:“你既是九阙弟子,我自当相助,每隔七日,你便来此处寻我,我渡你阳气。”
见逄风狐疑,他紧接道:“无妨,我修为已至化神,不损根本。”
南离这样说着,却不知为何忆起那天的景象:那人软倒在他怀中,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却因他的血染上了一抹艳色。
他不知为何,有些口干舌燥。
见逄风迟迟没动作,南离才恍然想起,咬颈这动作,于他们来说,实在太暧昧了。他的脸也有些红了,只是夜深,看不太出。
逄风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向前走上去,踮起脚,咬在了南离颈项。
化为伥鬼后,犬齿会更尖,逄风也是如此,只是他没吸食过阳气,尖得并不明显。他这一口并非咬在皮肉上,而是直接咬在魂体上。一口下去,他明显感觉到有股暖融融的气息流入口中,四肢百骸在这股热流之下似乎也温热了起来。
想索取更多……
他几乎是贪婪地伏在南离身上吮吸着,理智在这一刻险些崩碎。
南离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这是深达魂灵的震颤感,跟神交也没差了。那个人踮着脚,几乎半伏在他的胸口,月光给他的脸蒙上了层浅淡的晕,他像是一株紫藤,垂着雪青花串,依在自己身上。
眼睛是湿润的,像是刚流过泪。
南离听见了自己的心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第12章 赤红
那一夜后,南离便开始躲着逄风走。
逄风倒是乐于见得,狼对他太了解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在狼面前,总要装得辛苦些。
观月会的第二日便是分阙,逄风不出意外去了剑阙,常青木在医阙,淅洺则在阵阙。只是另一间小楼的人神龙不见首尾,逄风在此住了快三月,竟连个人影都没见过。
问常青木,他却笃定称那小楼中是有人的——只不过是个痴迷降术的怪人,整天不出门。长老也默许了。
然而逄风第一天去剑阙上课,就碰了个软钉子。
剑阙长老杨木生是个头生弯角的羊妖,拎着一柄锤子,正砰砰往烧红的剑身砸,看见他,头都没抬道:“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你走罢。”
逄风:“……”
逄风:“长老说笑了,林逢虽在剑术有所突破,对锻剑仍有诸多不知。”
杨长老斜瞥一眼,哈哈大笑道:“好!今日就给他们讲讲这锻剑的由来!”
“锻剑,其余步骤讲给你们也无用,我只说最重要的一步,祭剑。”
“剑,可祭可不祭,但是若不祭,这把剑便无法成为一柄好剑。”
“祭剑,便是在剑将成时,向炉中活活扔进去一个生灵,用活物的骨与血赋予剑灵性。”
有一个小弟子怯生生道:“长老,那每一把剑锻成,不就是……”
“并非如此,”杨长老摇头晃脑道,“这祭剑生灵,许得心甘情愿,才能锻出剑。你们可知这剑的来历?”
鸦雀无声。
“许久之前,天上有几个神仙叛乱,坏了天道……于是天地大乱,日月无光,也是从那时起,飞升之路便断了,腐化妖鬼横行,世间和炼狱几乎没什么两样。”
“真龙有感世间疾苦,于是纵身投入天地熔炉中……这便是第一柄剑的来历。”
“后人效仿于此,无数人献身熔炉,用骨血祭剑,因此才击退妖鬼,还世间安宁。即便后来剑不再为辟邪之器,也开始投身于修士内斗中去。但你们仍要记住,你们的剑是为何而锻。”
重锤猛击于烧红的剑身上,发出“铮”一声金铁之鸣。
“剑为仁器,若杀人,必是为救众生。心术不正之人,使不好剑。”
全场弟子无不神情穆然。
那堂课,杨长老便没再讲别的,只是一言不发地锻剑。那把剑淬了火,显出寒光熠熠的青金之色。弟子们却都知道,这把剑没被祭过,只是一具华美的空壳。
杨长老意有所指:“我希望有一日,我等器师再也不必锻剑。”
他起身摆了摆手:“都走罢。”
灵桂灿如金水,香气直飘到云外天边来,几只胖乎乎的蜜蜂正围着米粒大的花朵打转——这是某位长老的化身灵蜂,此时正忙着采中秋分发的桂蜜。逄风正要回房,却突然被叫住了。
是淅洺,她仍然覆着面纱,一本《阵法百解》倚在清瘦的手臂上,似是和他一样刚从课上回来。
她轻轻颔首:“林道友。”
逄风看出她有话想说,便停下脚步。
她似是犹豫,沉默了一会才道:“林道友虽为鬼修……但也曾为人,我观林道友如此,是否对人族怀有旧情?”
逄风:“……亲故皆为人,若说一点旧情不念,显然是不可能的。”
淅洺轻声道:“我知林道友难舍旧情,因此并无逼迫之意,只是想警示林道友,如今既已非人,再同人族有纠葛并非益事。”
她咬着嘴唇,轻轻掀开了覆住整张脸的面纱。
——那本是一张极柔美的脸,柳眉如烟,明眸秋水。只是本应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却多了一道碗口大的疤痕。
那疤痕凹凸不平,显出与其他肌肤格格不入的黑红枯干之色,似是皮肉被生生剜起过。
淅洺低声道:“我本是云隐寺中一头白犀,因常卧佛旁通灵……曾经我也同你一般想法,即便心知礼佛之人欲念深重,却依然念他们养护之情。”
“一日夜里,老鼠碰翻油灯火烛,寺庙被火吞没,我用灵力护着僧人冲出火海,却因此力竭昏迷。”
她苦笑着碰了碰额角:“结果我醒来时,却被以命相护的人族挖去了灵犀角,扔进了腐尸堆……若不是翟禾君相救,恐怕我早已沦为烂肉。”
“我侥幸捡了条命,却因失了灵犀角,修为再难以寸进。”
逄风:“……”
淅洺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淅洺此言绝非说教,只是九阙广收曾为人族害过的妖兽,同我有一般经历的妖不在少数。我尚且能与人族不相往来,可有些妖却视人族为不共戴天之敌。若不是门规约束,恐怕会滥杀凡人。若他们知道林道友仍与人族有旧情,必会对林道友产生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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