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哭腔道:“请陛下出手,救救京城百姓!那些宗门仙首借口妖怪术法诡谲,无一人敢动手!”
没等逄风开口,景帝便火急火燎披上外袍,将两面旗子揣入怀中,提剑便往殿门奔去。
逄风忙道:“陛下!”
景帝喝道:“你留在这,你是淮安最后的希望了!不能出半点闪失!”
逄风半步不让:“我亦有‘心剑’自保之力,况且我怎能眼睁睁看陛下死去!这实在太窝囊了些!”
景帝不言,只是冲出了殿门,殿门早有马车候着,他一骑绝尘,疾驰而去。
逄风追到殿下,南离见他完好无损出来,顿时喜出望外。可逄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出城,去护城河,赶快!”
南离听出他话语中的焦急,也不废话,瞬间化出原身。强横妖气在殿中弥漫,雪白的巨狼眼瞳幽绿,灵巧长尾卷起逄风,将他甩到背上。
待逄风抓紧他颈部的长毛后,狼长嚎一声,纵身跃向空中。
狼风驰电掣疾奔着,蹄爪下燃着火焰,双尾在风中如波涛翻滚起伏。几乎没用几瞬便赶到护城河。
此时护城河上的冰面已经碎裂开来,碎冰在河道浮着,椅子的残骸与血淋淋的断肢残臂混杂在一起,甚至一条明显属于孩童的细短手臂的还紧紧握着根铁扦。而在死气沉沉的水面上,探出了一个狰狞的脑袋。
反胃。
这几乎是每个人看到它的第一感受。
那畸形怪物头部大得出奇,却拖着一条细细的长尾。黑色表皮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又覆着一层不断蠕动的半透明黏膜,那层如有生命般缓缓收缩的黏膜中,甚至还插着人的断肢。
它的两只眼睛各分布在头部一侧,与畸形的庞大脑袋相比更是小的可怜。那双豆大的眼睛塌陷下去,覆了层灰白的膜,如深不见底的溶洞,无比渗人。
而那灰洞洞的双眼下生着一道横半个脑袋的巨大裂口,裂口中是密密麻麻的锋锐牙齿。
怪物咧着嘴,似乎在笑,只是这笑容让人遍体生寒。
几个小孩惊叫着,向城内逃去,可那双小眼睛此时却盯上了他们。怪物虽生了个大得出奇的脑袋,可动作却无比灵活,而小孩穿着笨重的棉袄,跑得自然不快,转眼间它便要咬上一个孩子的腿!
滔天的火焰从巨狼口中喷涌而出,袭向怪物。怪物体表的粘液被烧灼得滋啦作响,腐败鱼虾的腥臭味迅速扩散开来,怪物痛苦地翻滚着,躯体已被烧得漆黑。
可正当所有人以为怪物将死时,却异变突生!
那怪物痛苦地嘶叫着,皮肤收缩得更剧烈了。可顷刻间河中却钻出另一只与它一模一样的怪物,它裂口似的嘴张开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竟把先前那只濒死的同类生生吞了下去!
一口吞下同族后,怪物的身躯竟迅速膨胀,畸形的头颅下方,竟生出了两只长蹼的足!
那腿极其细弱,与硕大的头颅完全不成比例。可那怪物却藉此跃出水面,跳上了城墙!
城墙砖石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应声碎裂。
怪物跃上岸,向吓得面无血色的孩童扑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无人反应过来,南离怒吼着喷出火柱,却已经来不及了。
而此时却有一具佝偻的身躯,拦在了孩童面前,正是先前打树花的老人。
那城墙历经着无数岁月,在无数风吹雨蚀间挺立过来。老人和他的父辈不知在此打过多少次树花。滚沸的铁水溅到青砖上,留下道道泪痕似的锈迹,城墙却屹立不动。
可如今,这承载了无数人记忆的城墙,却碎成了一地残垣断壁。
老人从十五岁便开始随父亲学习打树花,除却开头被铁水烫伤的时日后,他很快迷恋上打树花。京城多修士,常有仙人在他头顶御剑而行,老人年少时也曾艳羡过,可他终究只是没有天资,亦无权势的凡人。
当铁水炸出的金花在城墙如火四溅,孩童们投来憧憬的目光时,老人总有一种自己也成了仙人、挥手便是满天焰雨的飘然感。
而如今城墙毁了,他的心似乎也空了。
老人并非血气方刚之人,他平日里唯唯诺诺,乡里的里正都能让他巴结上半天,活得像条精明谨慎的老鼠,一辈子绕开了无数鼠夹、鼠套,避开了无数张下了药的油饼,唯有在打树花时,才能挺一挺佝偻的腰板。
可这次,他却鬼使神差冲了出去,拦在了常来看他打树花的小孩和怪物之间。
被利齿拦腰截断的瞬间,老人看见了满天的金白火焰,正如他打了无数次的树花。
第23章 异梦
南离的火焰骤然轰击至怪物身上。腐鱼被烤熟的臭气更加浓烈。怪物背部再次被烤得焦黑,黑豆似的小眼睛中充斥着怨毒。
可转瞬间,它的体表忽然再次分泌出大量的粘液,粘液覆盖上伤口,迅速蠕动起来。背部的焦黑竟恢复到完好如初。
“嘎——”
怪物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嘶哑叫声,向人群猛扑而去。
“孽畜敢尔!”
一道威严声音响起,人群得了救星似的纷纷下跪,高喝道:“陛下!”
“请陛下斩妖除魔!”
声浪滚滚。
景帝在他们眼中便是仙神,修士不会保护他们,可景帝不同。他会颁布法令,限制嚣张跋扈的修士,在乱世中保护他们一点低到尘埃中的尊严。
逄风清晰地看见,景帝的脸色发白。不是因为畏惧,景帝大抵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帝剑出鞘,剑光一闪。
鎏金的气运之力形成浩然剑波,如满盈的海潮般向怪物掠去。
而这一击,必中。
因为怪物是威胁国之气运的灾难,淮安帝王代代骨肉相残,便是为了抵抗如此灾变。
怪物头颅应声被劈成两段,鲜血和粘液淌了一地。
逄风抚了抚白狼的脊背,南离与他极默契,顿时了然,它吐出火焰,熊熊火焰烧灼着怪物的尸首,顿时腾起阵阵白雾。
藏在护城河底的怪物似乎被激怒了,纷纷爬出水面,足有十几只。它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空洞双眼和生满牙齿的巨口,扭动着身躯向景帝爬去。
景帝脸色一变,他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里摸出那两面小旗,猛地对接在一起。小旗在接触之时瞬间融为一体。赤黑巨旗横空出世,一时乌光与赤光齐放,光芒灼眼。
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嚎——它们的身躯在这光芒下无所遁形,竟在寸寸化作灰烬。
然而痛苦的不只是怪物。
黑红光芒之下,逄风突然感觉脑中什么枷锁被冲破了,大量模糊的、清晰的记忆涌入脑海,撑得头脑发涨。南离亦疯狂甩着脑袋,发出阵阵嘶吼,但在彻底失去控制前,狼尽量平稳地落在了地上,四爪一沾地,它的身躯便倒了下去。
逄风从他的背上软软滑落在地。
一间客栈中,常青木突然大叫着倒了下去,泠泽欲伸手去扶他,却也在顷刻间晕了过去。
清秀尼姑正喃喃念着经文,手腕上的佛珠突然訇然断裂,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
我是谁?
他在黑暗中这样问自己。
是船上闲云野鹤的商贾少爷……还是满手罪孽的长夜国太子?
是那人爱慕之人……还是隔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时,逄风心中早有了令他无比苦涩的答案。
梦里不知身是客……原来如此。
他曾以为南离恨他是梦,爱他是真,可梦却是真,真方是梦。如今梦醒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蔽日在他恢复意识之时便也随之苏醒,此时正出现在逄风手中,逄风用剑支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南离也醒了过来,他化成了人形,神情复杂,他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什么。
逄风:“……幻境难测,无心之失,先前得罪了,丹景君。”
生分、客气、滴水不漏。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尖尖的狼耳耷拉了下来,南离似乎仍想找回着师祖的架子,可还是失败了。他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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