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日。
“水灵根中含一丝锋锐金气?没想到这贫瘠之地还有如此天才,灵根属性竟与我剑谷先祖相似。你可愿成为我的徒弟,去修剑?”
这一日,父亲出殡了。棺椁正停在茅屋外,惨白的灵旗随风飘荡,等着他这个长子来举。
可师尊告诉他,自己只会在这停留一日。
……他做出了选择。
封缄认为自己是错的,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选。这个念头像毒火一样,每时每刻烧灼着他的心。
于是,他来到了剑谷。
师尊对他很好,尽力教他一切成为掌门所需的东西。可这些他并不需要。
师尊甚至将剑谷先祖,那位上仙的无双佩剑赐予了他,可封缄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柄无刃剑与仙剑融在了一起。这简直像是往剑里掺杂质,师尊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罚了他一年禁足。
但他也不在意。
和逄风不同,他是真正为剑而生的,身负剑骨的天生剑修。
而对逄风来说,剑更像是达成夙愿的器具和志同道合的同伴,剑之所以跟从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心。
众人皆称封缄是个君子,然而他自己却从不这么认为。他自身已做到行正坐端,却无法对宗门内的污浊视而不见。
他敬爱的师尊,暗地里却行杀人放火之事,与焆都修士同流合污。多可笑啊,剑谷掌门如今使剑,全靠修为强行压制住剑魂,才能使剑。
他也清楚,师尊这是在“为他好”。特地让师伯带他来,也是为了让他融入焆都,方接手剑谷。
他从前只想练剑,不想其他。可封缄清楚,这次如果不做出抉择,他一辈子也握不了剑了。
因为剑也有心,有眼睛,它不会在意你过去犯下的罪过,却时刻注视着握剑之人的一举一动。
在剑谷副掌门的眼中,封缄神情依然是淡漠的。众目睽睽之下,他抬起剑,似乎要刺下去——
咣当!
从不离手的剑,此时却掉落在了地上。
“不了,”封缄淡然道,“他不是值得交锋的敌手。”
副掌门气急败坏道:“这种时候,莫要耍驴脾气!这是你师尊之令!你有什么理由敢违背掌门令?”
封缄依然是那般神色:“不痛快,仅此而已。”
他转头:“林兄,抱歉,可能无缘与你切磋了。”
剑谷副掌门一时气得胡子倒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你竟目无尊长——回去我会将此事告知你师尊——”
封缄没有理会他,只是对那柄躺在地上的霜剑低声道:“朔雪,对不住。”
朔雪发出阵阵哀鸣,剑身颤抖着,发出通透的光……渐渐地,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朔雪中挣脱了出来。
是一柄无刃的生铁剑。
封缄一手提着朔雪,一手提着那把生铁剑。他将朔雪塞进呆愣的副掌门手中,道:“麻烦师伯将它带回给师尊。”
他提着那把无刃的生铁剑,头也不回地向满天火光走去。有修士围上去,狐假虎威地想教训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子。
封缄依然只是用堪称缓慢的速度,挥出一剑。他手中的不再是仙剑朔雪,仅仅是一根烧火棍而已。
然而——
火焰依然肆虐在焦黑的土地,可燃烧的却变成了另一种生机勃勃的东西,焦黑枯干的树木绽出新芽,死去的苇草再度昂首。那生机勃勃的火焰依然在燃烧着,在嫩绿的草芽上燃烧着,在蜷缩的新叶上燃烧着。
春回大地。
金生水,而水生木。
副掌门的嘴唇颤抖:“和先祖的灵根……他怎能有着和先祖一模一样的……”他痛苦地抱住头:“我到底做了什么!”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那远行之人的身影,却早已步出这片画卷般的春和景明之外。
第57章 虫蛹
过了许久,才有人讪笑道:“那继续?”
南离手里粗暴地拎着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弟子的衣领:“随你们便,只是这几个人我要放走。”
他拎鸡崽一般把那几个弟子丢到一旁,垂髫的弟子眼中止不住流露出恐惧,不停地抽泣着。
忽然间,不知何处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响动,这是如同树枝折断的清脆声响。
没有人放在心上。
他们满心都是对唾手可得的宝物的渴望,一间间石室暗道被发掘出来,成山的丹药堆了满地,功法卷轴随意散落开来,闪闪发光的各色灵铁、灵石*是不计其数。
无数贪婪的目光盯住了它们。
“呼哧——呼哧——”
某种粗砺干哑的呼吸声传入耳畔,一开始,他们只是认为是某个沉不住气的家伙发出的,可环顾了一周,却没找到这个人。
逄风莫名生出一股汗毛倒竖的悸感,他的手已经悄然抚上了蔽日的剑柄。
“别 动 我 的 东 西。”
几乎和幻境中一模一样,不成字句的模糊音节灌入脑中,却诡异地化为能够理解的字符。
逄风:“!”
掌门的尸体——不,这已经称不上尸体,只是一堆残骨断肢,被黑雾笼罩。透着焦黑的骨块在黑雾中旋转扭曲,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可他分明已经连魂魄都不剩了!
逄风一把抽出剑,抬手挥出一道锋锐的剑气,剑气如练,顷刻间没入黑雾。那感觉难以言喻,如同刺入了虫蛹之内,其中尽是粘稠的漆黑液体在流转。而那污浊之液便是奔涌的业之恶。
是和骸一模一样的味道。
一时万千念头在逄风心中转过,他先前的猜想都错了,或许骸和形成骸之前的修士,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也根本不是什么魂魄所化!
与此同时,虫蛹里的东西,终于诞生了。
那东西生有八肢,四臂四足,每只足爪都生着手臂长的利爪。扭曲的脊椎骨生了两只没毛发的肉翼,六只眼中正跳动着黑红的血雾。
它原本是嘴的地方只有一个灰白的空洞,骸八肢并用,动作竟十分敏捷,须臾间便到一个修士身旁。
那修士先前人杀得起劲,此时却吓得两股战战,他毕竟也是个仙门人物,强装镇定,色厉内茬道:“鬼物,莫要嚣张!诸位道友,请助我斩妖除魔!”
说罢,他的身形便迅速向后暴退而去。修士并不傻,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只鬼物,只能寄希望于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别人身上。
而他选中的人便是南离。
南离脸色一变,抬高右手,正欲砌起焰墙阻隔。而那只骸却没有追上去,它只做了一件事。
从空洞中吸气。
那修士全身的血肉顷刻间化为了脓水,魂魄拼命挣脱出来,正欲溜走,却又被它吐出了一片黑雾笼罩,化为另一只巨大的虫蛹。
他浑身上下数十件护体法器,没有一件起效。
“——”
那只骸再次发出不成破碎的音节,这次则像是……召集。
恒暮门有多少人?恐怕几千。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具尸体。
所以——
南离大骇,将逄风护在身后,南明焰在他手中凝实,化为一柄火鞭。将逄风护好后,他扭头去看先前那些救下的弟子,却发现他们也不知何时化作了几只瘦小的黑蛹。
数千只骸从蛹壳中诞生,将他们围了起来。新生的骸并没有掌门化为的骸的那般形态,依然是枯瘦猿猴的模样。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
有修士高声喊道:“诸位道友,不要慌张!我已向门派中发了讯息,他们很快便会赶来营救,此时我们更要齐心协力!”
他这话的下一秒,那若有若无的树枝折断声突然变成了“轰隆”一声如同爆竹炸裂的巨响。
脚下的土地变得东倒西歪,山上的泥石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泥流,以破竹之势疾冲而来。
南离化作白狼,用尾巴牢牢缠住了逄风的腰,灌注灵力的爪子深深扒住山上的一棵古树,才避免了两人被泥土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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