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18)
在这一刻,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他究竟为什么一直缠着白舒,为什么一直跟着这个没有户籍的贱民,为什么脑海中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一言一行。
因为他想要成为像白舒一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够掌控在手中的人。
吕不韦的手从他的头上移开,赵正听见有人步履匆匆的进了院子:“成了,成了!”来人步伐凌乱,声音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喜意,“先生,成了。”
低垂眼睑,赵正脸上暗暗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要去秦!
第15章 低头向暗壁
赵正一直听白舒讲什么‘利益至上’和‘财帛动人心’,直至亲眼看到吕不韦以钱买通了邯郸城外的守卫,在午夜宵禁之时放他们的马车离开邯郸,就连一路上关卡的守卫,也一并被钱财买通之后,才真正发觉‘钱’这个东西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要。
那么一国的王呢?
一国的王,是这个国家最有钱的人么?
极速前进的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来回摇晃,窗外的帘子后隐约可见马车之外飞快退去的风景。
赵正被他的母亲搂在怀中,不过与其说是搂着他,倒不如说是用两条手臂紧紧地缚着他,力度之大让习武两年多的嬴政都觉得身体发麻:“娘?”
他抬头看向赵姬,看着她脸上掺杂着复杂,和恐惧的表情,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娘亲并未因他们即将回秦,即将摆脱质子的身份而欣喜:“娘?”他再次呼唤,希望赵姬能够注意到他的不适。
赵姬的表情却一直是惊恐而复杂,反倒是坐在一旁的吕不韦听到了赵正再三叫喊赵姬的声音,注意到了赵正极度不适的动作:“赵姬!”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住了赵姬的胳膊,将她的手臂硬生生从赵正身上掰开。
如此,才换回了赵姬不止飘向何处的神志,几乎是下意识的,赵姬转头看向了抓着她手臂的吕不韦,眼神中是求助的无力以及顺服的依赖。这让一直注意着赵姬的赵正感到了一种烦闷和憋屈——为什么是吕不韦?
为什么你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吕不韦,而不是我这个一直以来都和你相依为命的孩子?是因为我无法带给你足够的利益么?是因为对于你来说吕不韦的存在远比我要重要么?是因为对你来说,此刻你能够依靠的人不是我么?
“你弄疼政儿了,”吕不韦蹙眉看着赵姬,对方此时的态度让他非常不满意,“政儿是你唯一的孩子,回到王子身边后他便是王子的嫡长公子,未来是要继承王位成为秦王的。”他咬重了‘唯一’‘嫡长公子’和‘秦王’这几个个词。
赵姬直勾勾的看着吕不韦,吕不韦的话唤醒了她的神志,急匆匆的低头后她才注意到了在自己怀中,还未来得及掩去面上不适的儿子:“我弄伤你了么,政儿?对不起,娘只是太激动了,娘只是太高兴了,娘……”
她的言语混乱,眼神中的慌乱和担忧未能及时的收敛起来,对于一直关注着自己母亲的赵正来说,却是焦躁心头的一盆冷水从他的头顶浇下。一直以来的坚定在这一刻发生了动摇,对于赵姬,对于吕不韦,对于他自己。
但是这些年在邯郸公子王孙之间艰难求生委曲求全的而养成的习惯,让赵正下意识的遮掩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所想,甚至还下意识的调出了一个笑脸,安抚自己的母亲:“政儿没关系的,娘。”
若是系统在这里,定会惊讶的发现白舒从一开始就看见了赵正深藏在‘无害’外表之下的毒液,仅仅是因为一个举动,赵正对将他带回秦的吕不韦,以及一直以来抚养他长大的赵姬,原本友善的绿名在一瞬间变成了中立的黄色,即便又很快恢复为了友善,但那一瞬间的转变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瞧见赵正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温顺和乖巧,赵姬松了一口气从新将赵正揽入怀中:“政儿没事儿就好,娘如今只有政儿了,政儿一定要好好地为娘争口气啊。”这一次,赵姬拍抚赵正后背的动作,轻柔的如同诱哄婴儿入睡。
赵正把头埋在赵姬的怀里,静静听着马车震动发出的声音,听着马车外的风声和林子摇曳的声音,将那些翻滚着的晦暗情绪埋了起来。
和白舒不欢而散的事情他想过很多次,若是他这样或者那样做,事情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如果他不是那么的直接,而是在白舒直言拒绝的时候就止住,那么是不是白舒就不会从他后续的言语中挖出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思?
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但他从中却学到了新的事情——多听多看多做少说。
直至他听见了风与树叶摇曳之间突兀且繁琐的杂音,那些细碎的声音在沙沙声中并不明显,但是对于过去一直在林子中穿梭的赵正来说,却是优雅乐章之中极为刺耳突兀的尖锐音符,是和平之中带来了杀戮和血腥的猎鹰。
有人在追击他们!
“大人,后面有人在追我们!”马蹄声靠近马车,青年人低压的声音自帘子外传来,吕不韦的表情陡然一变,身后那些追击的人无疑就是发觉秦国质子离开的赵军,吕不韦在各国游走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若是被追上后,这一行人也就只有赵正一人性命无忧,于是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弃车上马,所有人抛却重物,全速前进,直入函谷关。”
只要进了函谷关就是秦国的领地,到了那个时候只要赵姬活着赵正有任何一个人在,那么事情就会好解决多了。吕不韦锐利的眼神扫过此刻爬在赵姬怀里的赵正,这是继异人之后他新的赌注,而这一把,他绝不能输!
“政儿!”吕不韦抓住了赵正的肩膀,将他从赵姬怀里扯了出来,非常时刻他也顾不及什么尊卑地位了,“记住了,任何人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保全你自己,活着去见你的父亲和曾祖父。”
说完,他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将赵正抛到了与马车并行的青年身上,在看到青年将赵正拢到身前后,对着青年点了点头:“函谷关见。”
青年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后,结实有力的双臂将赵正环在怀里,以身体做他的靠背与遮掩物。骏马感受到身上骑手夹紧马腹的力度,一声长鸣后朝着与马车相岔的方向飞驰而去。
赵正在颠簸中回头,在交叠的枝干间,在逐渐拉远的距离间,赵正瞧见了另一位与他身形相仿的孩童被男子送上马车。他知道那个孩子,那是吕不韦在出行前以伺候他为名,要求他带上的孩子。
所说为了伺候他的孩子,原来在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这一瞬间,赵正脑海中恍惚是离别前白舒冷漠的表情。
若是白舒与他同行,那么在这个时候进入马车的会是这个孩子,还是……
赵正背靠身后的青年健硕有力的胸膛,头顶是打开又褪去的茂密树冠,身侧是夜晚黑暗的密林,耳侧是风声呼呼还有青年的粗传声:“他们还在追我们,”在这枯燥单调的重复中,赵正忽然开了口,“有人在追我们。”
或许是意外与赵正的敏感,青年过了许久,才轻嗯了一声:“听声音,还有三四个人跟在我们的身后追。”赵正能够从青年的声音里听出他此刻稳定的情绪,对方并不意外他们身后会有追兵,对于如何解决他们也胸有成竹。
这让现在内心如浮萍的赵正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而上一次这样无法形容的情愫还是棕熊退去后,他瞧见白舒瘫软在树上的时候,那种名叫‘安心’的情绪。
“人应该更多才对。”
即便没有人告诉他,赵正也知道这些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而来。就如同白舒送到他手里的鸟蛋从未成功要回去过,各国交换的质子也大多是被遗弃或者一辈子终老异国他乡的悲哀存在。
虽然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弃子’,往日里或许是可有可无,但是更多的时候确实一种炫耀和证明,以及必要时成为要挟的重要存在。赵国在发现了这样的棋子竟然逃跑了,其愤怒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