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86)
说着话的功夫,韩非又瞧见了几位因为瞧见了自己的视线,所以对着自己点头打招呼的路人:“得益于秦的政策,”他的视线暗了一暗,想到自己想于韩国内推行,却因各种原因无疾而终的改革,“若是韩能有秦王政一般的君王,该有多好啊。”
骤然听见自家公子如此的呢喃自愈,整个世界只有‘侍奉自家公子’的书童不知因由:“王上不好么?”
“比起秦王政,”虽说臣下不该评论君主,作为分族也不应评论主枝,“如今在世的哪位还能比得上呢?”秦国是六国之中唯一一个真正将唯人才重用试行到了极致的,“当年这位秦王政冠礼之时,雷厉风行的平叛镇压,和后续接连的手段,可是让这天下的才子们起了归附效忠的心。”
这个书童还是有听上一耳朵的:“可是,奴觉得这位王上很可怕,一点儿都不如公子和善。”他蹙眉,表情有些纠结和踌躇,“异父胞弟活活被摔死,牵扯的冠侯贬为庶民迁至边关服刑,甚至连生母都不留情面,听说不少劝阻的人都被杀了呢。”
如此熟悉的评判引得韩非哼笑了一声:“这才是这位秦王的英明之处,”他侧头看着窗外向后退去的街景,“你们看的只是这些事实,可那些有识之士瞧见的,却是这位秦王利用他的冠礼,铲除异己外放权臣收拢实权,在清理朝堂的同时还向天下宣召其性格,彰显其胸襟与抱负的好手段。”
“那赵女的手段何等的不知廉耻,作为太后不察民意不知臣心不体王尊,作为母亲不通朝政不善其类不助其子,这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早就成了笔伐口诛的典范了,更莫要提还能回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然而不过是一个被控制在局势之中的叛乱,你瞧秦王政做了什么。”韩非将几年前闹到韩国,被贵族们当做笑话,至今都在茶余饭后提及的事情分析的很透彻。
“当年朝堂上三方远超君王的势力。长信侯嫪毐五马分尸不得好死,太后赵姬名声扫地再无辅政可能,而将长信侯推荐给赵姬的吕不韦,当年是何等风光荣耀啊,此事之后便上奏年级已大望能归乡养老——一计扫三虎,好手段。”
作为局外人都如此惊叹,若他身在局中,又该如何去解呢:“尔后又借着不愿再见赵姬的借口,将朝堂中那些没有牵扯进反叛案,但是一直自诩老臣倚老卖老,或者是凭着亲缘上位酒囊饭袋饱食终日的无用臣子全部清理了出去,腾出了一大片位置给新人。如此,朝堂上因为没有帮派,这些新上的臣子自然会效忠于大王。”
“但是后来秦国不是驱逐了六国的使臣么?”书童觉得自己头都要被绕晕了,“不是全凭如今李廷尉的《谏逐客书》,秦王才幡然悔悟,派人追赶已出咸阳的六国门客么?”
“你也说了,派人追逐。”韩非垂眸,“李师弟的文笔却是精妙,可你想过没有,为何身为楚人,且当时尚在乞骸未离咸阳吕不韦帐下的他,是如何面见秦王献上此文,并说服秦王去追那些六国之人的?”
“且你以为追了,便是所有人都要追么?”这一点,才是最让韩非敬佩的。明明之前如此果决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咸阳,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后,秦王政能够放下脸面派人去追那些只是平民的六国中人——自问如今的七国,除却秦王政,还有谁能做到。
“想留的,无论如何都能留下,不想留的,就放任他们走吧,不过七天而已,该等的总是等得起的。”韩非看着自己手中的掌痕,“此举即排除了对秦国摇摆不定或怀有异心的六国人,又给了那些想要留下之人足够的脸面,”秦王的道歉,这是何等荣耀啊,“这么一筛,你瞧,那些留下的人,哪个不是愿为了这个国家,尽心尽力,肝脑涂地的。”
如此手段,要他如何不感慨万千呢?若非生在了韩国,无论他与这位秦王相隔多远,他也定然是会千里迢迢来到咸阳,将自己的一生献上的:“商鞅啊......”
当年商鞅被秦孝公看重于秦国施以变法,也是在与他相仿的年纪。
秦国大刀阔斧重用商鞅这位卫国人,任以左庶长,颁布令法重农业抑商业,削弱贵族权势加强百姓地位。虽然他的结局并不好,甚至在最后栽在了他自己的变法之上,但当年他面见秦孝公时,当秦孝公愿予他天地施展才华时——
——定是热泪盈眶,愿为知己肝脑涂地,至死不悔的。
念及当年的商鞅,又想到如今的他,一时之间韩非内心百感交集,羡慕嫉妒之中,还有作为卫国人的商鞅能如此果决入秦,为秦效力的感伤:“若是能如商鞅与秦孝公一般,有一场君臣相和的美谈,便是明日赴死,也心甘情愿了。”
“公子?”书童听着韩非的长叹,并不懂韩非内心为何如此悲怆,他只以为此行是为面见秦王政,劝其收兵再不攻韩,“以公子之才,若是公子继任了韩王之位,也定然能将韩国变成现在咸阳这副繁华模样的。”
书童在尚是幼童时就跟着韩非,对他们公子的才华虽然知晓不多,但那么多人推崇他们公子的策论,那他们公子定然是有大才的。便是不能与当年合纵连横的苏秦张仪向媲美,却也定然是大家之流。
少年不知事的话语并未令韩非心生喜悦,他侧身顺着书童掀起帘子的方向探头,瞧见了视线中越发清晰的秦王宫,以及站在王宫外的守卫:“只希望此行,师弟愿相助于非,劝阻秦王不再攻韩。”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韩国地处中原咽喉位置,被其余诸国所包围。他不像是其余六国还有外土或领海可以向外,因为是接壤其余六国维系平衡的要地,这些年在诸国摩擦之中,韩国所处的位置就变得相当尴尬了。
先前继位秦王还好,或许是因为处于蛰伏发展的时期,他们都没展露出想要吞并天下的爪牙。而等到这位秦王政,默默无闻八年,一朝冠礼名传天下。
“只是可惜了郑国,”想到当年为了削减秦国国力派往咸阳的渠工郑国如今杳无音信,韩非就不由感到兔死狐悲的悲凉,“秦国大兴水木,却不想助长了火苗,倒是让秦国如今的商贸工农更为兴盛了。”
本以为会拖上十几年的工程,在老秦人的勤劳之下只花了不到十年。而工程一完,作为细作的郑国就彻底失去了联系,而秦国利用这条贯穿了大半个国家,沟通水利的水渠运输,省时又省力。
韩国自然也做过其他的努力,他们甚至打算联合其他五国联而攻秦,却不想于函谷关大败,联盟不仅做了无用功,还彻底激怒了原本还算平和的秦国——韩王出于恐惧,便要派人前往秦国向秦王赔礼道歉。
韩非便是因此主动请缨,欲要前往咸阳,见一见这位君王的。
而另一边,此刻的秦王宫内。
“韩非子?”嬴政张开双臂,让宫女为他着衣,“就是之前通古(李斯)给孤看的那策论的著者么。”疑问的话语,这位秦王用肯定的话说了出来,“早就想要见一见了,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是何等模样。”
对此最有评价资格的,自然是与韩非曾同为师兄弟的李斯:“师兄的才华自然无可否定,就连老师也对师兄的见解颇为肯定。”他说的是儒家的荀子,“但是王上却不一定会喜欢与他交流。”
“哦,为何?”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为王上挂上了玉腰带,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这一屋子大人物,等到秦王满意的嗯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小步退了出去。
“臣下那位师兄,可是个死脑筋的人。”李斯笑着说道,“王上若是想要招他于秦,可要费上一番脑筋了。斯前番见到师兄,师兄还说要为韩国效力,救韩国于水火之中。”礼貌的话语却不掩他的嘲讽。
在历史的潮流面前,想要螳臂当车,真是天真的可以。
“哇,李廷尉你对他的恶意好深啊~”如今已经长成青年人的甘罗抱着一个小豆丁,一边说话还在一边颠腿,逗得小孩子哈哈直笑,显得与这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莫不是怕王上看重那韩非,所以将你弃于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