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楫万计,龙跃顺流,锐骑千旅,虎步原隰,谋臣盈室,武将连衡……”年迈的长者左右踱步,摇头晃脑,“曹公之势,安能抗之乎?”
坐在主位上的主君神色不变,只抚须沉思。
相比多年以前的稚嫩,如今的孙权已颇有威严,方颐大口,胡须茂密,是世人心中稳重而贵气的相貌气质。
那长者开口以后更是引起坐上江东士人的愁思。
数日以前,曹操水军顺江抵达赤壁,那空前的大军盛势他们都见过了,不知多少人夜中惊醒,恐惧于自己将面临的敌手。
见那长者仍要继续说,孙权无奈,开口唤道:“张公,张公,且喝杯茶吧。”
张昭似未听见,只痛心疾首的上前两步于孙权面前长揖。
“昔讨逆将军托我扶持幼主,今江东危难之际,以一郡之力何以战曹公百万之众?老夫实不忍见主公误入歧途!”
孙权当即不好了。
每每碰上这时候,这老头都要拿出托孤重臣的名头来压他,可他偏偏还真没办法怎么着。
他兄长临终前托孤张昭,甚至说出了仲谋不才,君可自取的话,他也确实凭借张昭所代表的江东士人集团坐稳了父兄的基业,但实在架不住这老头和他实在不对头。
未及他开口,外头已有人大步而入。
来人身形高大,相貌俊美,着一身银甲,行走之间的气宇轩昂几乎将座上一众老朽比作尘埃。
“张公此言差矣!”那人说道,“前日曹公兵至,初一交战,便已兵败而退军江北,可见曹公水军远不及我江东雄士,何以长他人威风而灭自家士气?”
张昭语塞,气恼之下甩袖而起。
“都督不督前线战事,是玩忽职守乎?”
周瑜一笑而过,他生得极为俊美,这般作态愈显姿容华美,他向孙权拱手作揖。
“自是有计可破曹军!”
他说道。
诸公哗然,当
即有人起身质问,言语间极为不信任。
周瑜但笑不语,只待挥退旁人,才与孙权开口。
“曹公已信黄老将军之言,只待诸事皆备,瑜请火烧敌军。”
“好!”孙权不由面露喜色,随即又难忍忧色,“不知公瑾有几分胜算?”
“倾江东之力,借长江天险,全力一战,有五成胜算。”
周瑜只这般回答。
任他如何骄傲,面对曹操大军也难以说出必胜之言,江东所面临的压力比之曹操要大太多太多。
孙权心下一叹,正欲开口,却见有人来报鲁肃至矣。
他连声说道:“快请子敬进来!”
那高瘦的文人一进来便长揖而下。
“将军,此往交州,劝得士燮资以此战,得良驹千余,兵马近万。”
在场二人都不由眼神一亮,鲁肃尚且未察,他风尘仆仆从交州跑回江东,一回来便听着外头还未散去的士人谈论投降一事,自是心下不愉。
孙权亲自去扶他,他反而正色劝慰道:“门外诸公皆欲降耳,肃以为此乃误将军大事!”
“今我等皆可迎曹公,唯将军不可。若肃迎曹公,犹不失下曹从事,为一官吏,进出乘车,交游士林,而将军迎曹公,何所归也?”
他话到最后,已是真情流露,周瑜听罢只重重一拍鲁肃肩膀,与他站在一块。
他们若降,凭借在江东本土的势力,曹操自然不敢亏待他们,甚至要许以高官厚禄,但孙权若降,再好不过沦到一个虚职,安度晚年,若是不好,那便是立死于当场。
孙权久久未语,他紧紧握住鲁肃的手说道:“此天以卿赐我也。”
“我有公瑾,子敬,此战如何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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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遣返患水蛊者六百余人,于北郊焚尸百余人,另查下痢者百余人……”
“余粮尚够支撑半月,前日有荆州降卒叛变,火烧粮仓,业已止之,损毁悉数登记于册,请太尉观之……”
“军中已无多余药材。”
荀晏捧着手里的药碗,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好歹自己算有特权。
继而心情便沉郁了下去。
这是少有的大疫,他在北方多年,这等大疫也是少有,他必须承认,这已是人力无法控制的了。
军医一共就那么多,单单这两日忙得昏天黑地,仅在岸边步骑中就查出了这么多,更遑论前方以及水寨中的情况。
时疫已不可能治了,唯有阻碍继续的传染。
他知道结局,他本可以阻拦这一切的发生,阻拦进军江东的开端。
思绪不免逐渐向这块偏去。
“太尉!太尉!”
荀晏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看向新入帐的兵士。
“丞相初战不利,暂退江北。”
那兵士老老实实说道。
荀晏想了想,他身体撑在小案上微微前倾,说道:“替我备马。”
“主君身体未愈……”
身旁的侍从有些犹豫,他企图劝说。
荀晏温和说道:“无妨。”
上马时犹感身体乏力,被托了一把才顺当上去。
他牵着缰绳,又回身嘱咐道:“诸事皆听荀军师,我晚些时候便归来。”
他还是想见曹操一面。
荆江航道实际上是绕行的,长江水流浩荡,在交通运输上还是相对便捷的,但步骑沿航道北岸前行则需数次辗转。
后军与前军有段距离,每隔二十里便有驻扎的曹军将士,但无人敢阻拦他,他一路顺畅的到了曹操所在的前军。
不远处是无垠的江面,退回江北的士卒正有条不紊的扎水寨,丝毫未受首战失利的影响。
“清恒?”
有人诧异的叫住了他。
荀晏回首,见一美髯长者大步而来,须髯斑白,但步伐仍旧矫健。
他笑道:“久不见仲德。”
程昱未有寒暄,只仓促行礼,问道:“太尉来此是为?”
荀晏平静说道:“请见丞相。”
“随我来便是。”
程昱很利索的领着他往主帐走。
军中忙碌,来往者皆是行色匆匆,但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荀晏的到来。
这位太尉本该是好端端待在许都之内,做那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又或者是端坐于台阁之上,品评底下人的言论
,而非出现在这脏乱的军营之中。
荀晏向他们微笑着点头,他在帐外等了一会,很快就有人引他入内了。
曹操看上去对于他的到来并无意外。
“清恒是为劝阻孤。”
他语气确凿的说道。
“时值疫病,”荀晏说道,“此非战之罪。”
曹操请他坐下,“孤兵众远胜孙氏小儿,区区疫病,不足挂齿。”
“丞相拥数倍之兵,初战而败,已有预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一次交锋,定不得大局。”
荀晏抬眼,他望着曹操说道:“黄盖之降必是有诈,丞相船舰相邻,若用火攻,则水军毁于一旦。”
“孤知矣,”曹操看上去格外冷静,他平和时甚至看上去有些慈祥,“清恒不必再劝,孤意已决。”
荀晏还欲再言,曹操先一步开口反问道:“君自弱冠之时随孤起兵,所求便是今日,你可舍得在此退步?”
荀晏默然,良久方道:“望丞相此战一举大破孙氏。”
曹操笑了笑,似乎近年来他们之间已很少有这般坦诚的交谈。
“若战时混乱,君可以太尉之名号令诸军。”
他说道。
荀晏一怔,他见曹操身后侍从毕恭毕敬取剑递到了他面前。
剑鞘古朴,掩住了剑刃之锋锐,这是一口好剑,也是曹操的佩剑青釭剑。
“清恒之忧孤已知之,但此战已不可避免,”曹操说道,“若形势有变,君可临危受命为副帅,以保全大军为先,进取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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