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曹操就热心的召他来调解家庭纷争。
荀晏进入内堂时,曹操正躺在榻上看军报,敞开的衣领下依稀能见白帛,大概是刚换完药。
荀晏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这个位置应是伤在胸口,确实有些凶险。
他入室前被叫住解了剑,如今也只站在远些的地方,向守在一旁的许褚微微点头。
曹操放下手上的事,并未提及荀彧,反而是说到另一事。
“子和去了。”
他淡淡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荀晏一惊,他抬眼看向曹操。
“在行刺动乱时为救我而受伤,”曹操说道,“连夜救治,终是无力回天。”
“丞相请节哀。”
荀晏只能低声说道。
曹操摇头,他甚至笑了笑,只是神色却实在不像是笑的模样。
“昔年清恒荐子和掌虎豹骑,至今唯你与子和领过此军,今日君可再有举荐之人?”
荀晏道:“此天下骁锐之军,唯丞相可领之。”
曹操颔首,过了许久方才问道:“你与令君素来手足情深,今因何事而生纠纷?”
荀晏心中想着你个老六难道不知道。
面上只能露出稍稍为难的笑,随后观察地板。
所幸曹操也并没有刨根问底,他转而扔下了另一个消息。
“我将伐并州,”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此次出征清恒可愿随军?你我似有多年未曾同行矣。”
荀晏抿唇,虽是已有猜测,如今亲耳听闻仍是心绪复杂。
“吕布并无大志,早已是丞相手下败将,只待其老去,并州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定,”他说道,“当今之敌在南方,丞相不如——”
曹操打住了他。
“是南方战事危急,还是清恒与飞将有故?”
他坐起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瘦削的青年,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太尉与我同去。”
荀晏无言,只得长揖。
第216章
当曹操的军队如无尽的长蛇般绵延在那起伏的山脉上时,天色已近黄昏。
气温还未转暖,夜里格外寒冷,围着火堆尚且感觉从四肢百骸泛起的一丝丝凉意,像是浸透了骨头。
荀晏恹恹的用毯子裹着自己,他烤了几个芋头,贴在篝火边烤火,看上去与军中那些寻常刀笔吏也无甚区别。
荀攸听他咳得没完没了,只能低头去看那药的火候。
“咳咳……咳……”荀晏有气无力提醒道,“别看药了,看芋头。”
荀攸只得任劳任怨给他的芋头翻了个身,见烤得差不多了,便捞了出来,嘱咐慢点再用,活生生就是照顾小孩。
荀晏也不急着剥,实际上他这会也没什么胃口。
他们是从邺城整军出发入太行山脉的,于是他便说起了某位曾经死在邺城之下的亡魂。
“当年邺城城破,审配拒不肯降,言是君主在北,丞相便将他葬在了城北。”
“有所耳闻,审配,河北义士也,”荀攸说道,“叔父可曾见过他?”
荀晏想了想,摇了摇头。
当时他早已是独领一军,常年在边地,并未正面参与过那场北方霸主之争,但他倒是记得当初审配家族抄出来的财产很丰厚。
审配虽死,但却是连曹操都敬重的忠臣,他的形象是正面的,而与之相对的有谁呢?
热腾腾的芋头烘暖了手,他想着,许攸当年因家人犯法被审配捉拿便背叛了袁绍,这大概就是反面例子了。
远方的辎车汇入了营地,当是旁人的部曲私兵,趁夜来为丞相的军队送来物资,附近顿时变得嘈杂了起来。
荀晏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剥芋头了,他不是很感兴趣。
毕竟老曹带他来又不是为了让他领兵打仗,恐怕更多是不希望他与兄长待在一块。
大概也算是公费旅游?只是他对这个年代的旅游一点期望也没有。
“再走几日就到涉城了,届时叔父可以歇歇了。”
荀攸温声道。
荀晏啃了一口芋头,含糊问道:“涉城如今何人把守?”
“是许攸,”身后倏而有人而至,熟稔的坐在了荀晏边上,还非常
不见外的拿了一只刚烤好的芋头,“如何都背着我吃独食呢?”
这人身上还带着烤肉的香气,香喷喷的冲进了他们俩清心寡欲的啃芋头小组,如同一股泥石流。
“许子远?”荀晏微微睁大了眼,发出了感慨,“他还没死呢?”
谁不知道这老六叛逃袁绍后立了天大的功劳,张口一个阿瞒闭口一个阿瞒,老曹能忍?
郭嘉噗嗤一声便笑了。
“祸害遗千年,”他混不在意说道,“丞相眼不见心不烦,给他扔远了,但这不,人现在又贴上来了。”
荀晏有些牙疼,他以为这人老早死了,该说不说……不愧是能和曹操袁绍当发小的人,虽然嘴贱,但可能还是有点东西?
许攸是一个欢乐的话题,他们就官渡之后老许如何迫害老曹这件事,给荀攸做了深度补习,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至于周围不慎听了一耳朵迫害丞相言论的士兵……
这就不在业务范围内了,左右都是许攸迫害的,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话题的当事人一身绫罗锦缎的从他们不远处走过,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这里聊天吹水的三人组。
大概是天黑,外加几人穿得灰扑扑的,他也辨认不出,只以为是几个文吏,外加一个病鬼。
“看上去这两年过得不错,”郭嘉做出了总结,“音容未改。”
他转而看向了憋笑到咳嗽的发小,眉宇间添了一丝极淡的愁绪。
“要不要再叫军医来看看?或者叫个巫师来做个法?”
这本是个沉重的话题,荀晏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两人皆是一脸疑惑看向了他,他促狭一笑。
“丞相定是后悔带上我个废物点心了!”
曹操确实有些后悔。
他本意确实是想将荀清恒带在身边看着,恐荀氏兄弟二人皆在许都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年事已高,久经征战下身体不算好,又兼新添伤势,但也没想到那人年纪轻轻,比他还不济。
思及此处他便头疼。
那军医惧丞相威名,说话也战战兢兢,只敢小心提及太尉病势不堪军旅劳顿,若是可以,最好能
停下休养。
“不是风寒而已?何以至此?还是庸医无能,欲诓骗于孤?”
曹操不悦说道。
军医欲哭无泪,他第一次这般想念辞职的华佗,若华公在,起码他不用直面丞相了。
“太尉身体亏空已久,风寒亦难愈,观其……观其不似长久之相,”他小心且委婉说道,“只张公医术远胜于我,或许另有疗法……”
曹操不开心了。
正巧许攸已至,外头的人进来通报,军医逃荒似的离去,曹操笑面相迎,一如多年前在官渡时的热情。
这次许攸没有被他的表现所欺骗,规规矩矩的行礼。
他曾经捡回了一条命,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上家主公刚刚战败,他是官渡的大功臣,整日吹嘘自己的功绩,与曹操称兄道弟,酒酣之时骤然发现曹操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虽说小毛病很多,爱吹嘘,贪小利,但也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不然也不能在袁绍那儿混得不错,于是他跑路以保命。
“丞相啊!几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他热情上前,却实在改不了拉着曹操追忆过去的毛病。
在合适的情况下,曹操确实喜欢多给旧人一些宽容,何况许攸这会提的话题也不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情,不过是年轻时的风流与意气,实在令人怀念。
更何况他还带着大量的辎重与补给,这会的许攸绝对是一个好的老友、发小。
“涉城有子远镇守,孤不必再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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