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268)
刘珊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眼神也更加复杂。赵樱提到的江心村对她来说,似乎比警察找到她这件事本身更让她不安。
“那我说了,我不了解况明。”刘珊说:“你们问我,我啥都答不上,不是浪费你们的时间吗?”
赵樱不接这句话,“在工作时遇上老乡,是我没有想到的。离开江心村后,我就再没有回去过了,也没有见过其他一起出来的人,不知道大家都过得好不好。”
刘珊压着唇角,花崇觉得她正在琢磨赵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咱俩遇上也算是缘分了。”赵樱一派拉家常的语气,“这些年你回去看过吗?”
刘珊不耐烦,“回去干什么?啥都没有了。我也没有那个时间。”
“是吗?”赵樱点点头,又问:“那你和其他人联系上了吗?我们能出来,都不容易,好好活着,更不容易。等这个案子解决了,咱们聚一聚吧。”
刘珊不看赵樱,“我和谁都没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聚的事还是算了吧,我看没啥好聚的,你是警察,公务员,我就是个杂工,走不到一块儿去。再说,我不想谈以前的事了,亲人都死了,没意义。”
警方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但花崇没有让赵樱立即将线索丢在刘珊面前,他们还有别的办法去核实此前的推断。
下午,花崇回到市局时柳至秦已经在电脑前工作了。
花崇走过去,单手撑在柳至秦椅背上。
柳至秦没转过来,只说:“刀呈和刘珊都否认和其他江心村幸存者有联系,但是在黄霞遇害之前,刘珊去过斜阳路,很可能见过刀呈。”
第145章 夺生(17)
花崇沉思片刻,“可能不止是见面这么简单。刘珊和刀呈都在刻意隐瞒和江心村幸存者的联系,他们聚在一起做过某件事。”
柳至秦抬头,“赵樱也是江心村的幸存者。”
花崇说:“你怀疑赵队?”
“我怀疑所有和江心村有关的人。”柳至秦道:“而且她是这一系列案子的负责人。”
花崇下意识在椅背上拍了拍,“我本来打算问问她,当年江心村遭灾的具体情况。现在能够查到的资料不全,而且最清楚江心村发生了什么的人,一定是他们这些从灾难里走出来的人。”
“可以问。”柳至秦说:“我也很好奇当年发生的事。赵樱也许与案子无关,也许已经被牵扯其中,但不管是哪一方面,和她聊一下那场灾难的经过,对我们都没有坏处。”
赵樱被请到市局附近的咖啡馆时很是诧异,“花队,有什么话非得在这里说?”
她少见地没有穿警服,黑色短款羽绒服、牛仔裤、短靴,冬天里最寻常的打扮。
上午咖啡馆人很少,音乐的声量恰到好处。花崇选的是角落里的位置,周围没有别的客人。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这种环境容易让人放松,精神上不那么紧绷。
花崇点了两个单人套餐,“我觉得这里比局里更适合聊聊以前的事。”
服务员将桂圆茶放在赵樱面前,她似乎很少喝这种装点得很漂亮的饮品,近乎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你想问我当年发生在江心村的事?”
花崇认真地点头,“三起命案,其中的两起,被害人身边都有从江心村出来的人,至于汪杰,他曾经公开调侃过江心村,而且针对他的调查还没有结束,也许我们在他身边也能找到一个江心村幸存者。虽然这么说,你可能觉得被冒犯,但从现有的线索判断,这一系列的案子可能与江心村抹不开关系。”
赵樱下意识抿住唇角,视线朝下,看着粉红色的茶水,须臾,轻轻吸了口气,“我不觉得被冒犯。”
花崇十指相叠,半条小臂搭在桌上。
“我的确是江心村的幸存者,但我更是一名警察。”赵樱眼里的光闪了闪,坚定而专注,“既然江心村是一条重要线索,那我作为重案组负责人,必然会追查到底,配合到底。”
花崇看着她,缓了口气,“我想知道那场灾难里,除了失去家园、失去亲人,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赵樱眉心皱起又松开,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似乎是在用力回忆当年的一幕幕。
花崇等了会儿,又道:“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想起来的东西不连贯也没有关系,你可以一边想一边说。我知道让一个人回忆他经历过的苦难很残忍,但站在刑警的角度,我需要了解关于那场灾难,尽可能多的信息。”
赵樱摇头,“花队,我明白,我也是刑警。”
两份刚做好的甜点被送来,服务员离开后,赵樱开始讲述,“我们村子其实每一年都会遇到自然灾害,我和我的家人、朋友都习惯了。习惯很可怕,它会让你失去敬畏和警惕……”
安江市主城富庶而繁荣,其经济辐射了周边很大一块区域。但是再发达的城市,也难以照顾到辖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位于与邻市交界处的、群山之中的村镇。
江心村就是安江市最落后、最贫穷的地方。很多安江人甚至不知道安江市还有这么一个村子,而不少听说过江心村的人则认为江心村属于邻市。
“我们安江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地方?不可能的,肯定是隔壁的村子。如果江心村是我们的村子,不早就富起来了?”
江心村的穷是很多因素造成的。它过于偏僻,在大山深处,修路困难,加上地质条件不好,修好的路一遇到暴雨,就有被冲毁的风险。
别的村子起码有一项支柱产业,江心村什么都没有,种植、养殖在这里都很难发展。
交通限制了产业,产业的停滞又反过来限制了交通。长久以来就形成恶性循环。
村里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男性基本上都离开了,剩下的几乎都是老人、女孩,作为弱势群体,他们逐渐被遗忘。
赵樱就是被留在家乡的女童。她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家里有个外婆,有个妹妹。
为了活下来,她学着大一些的女孩,到山林里去采菌子和野果。
有人定期到村子里来收山货,只要把采集来的山货放在背篓里,守在村口,就能换来几张钞票。
但钱太少了,村民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赵樱采一周,摔得浑身是伤,甚至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几块钱。
不过即便是几块钱,对她和她的家来说,也已经很珍贵了。
赵樱最害怕的是冬天和夏天,冬天山里降雪,有雪灾,夏天更可怕,暴雨能持续大半个月,家被淹都是小事,最吓人的是山洪泥石流。
但打从记事,她就每年都会经历雪灾和洪水。
某些年份,有扛着摄像机的人到村里来拍视频、考察,还带来不少吃的用的。他们承诺会改变这里,赵樱像其他村民一样满怀希望,但是他们总是一去不复返,给与希望,却又抹杀希望。
赵樱12岁那年,入冬不久就又开始下雪。起初她没有当做一回事,毕竟雪灾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但那次大雪延续了很久,进山和出村的路全都被雪压毁了,大部分房子也被压毁。失去房子的村民寄居在别人家,不久连食物也不够了。
大家一边等待着救援,一边杀掉村里的家猫家狗果腹。若不是实在没有食物了,没人愿意这么干。
然而江心村第一次被外界广为熟知,不是因为雪灾,也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他们吃掉了家养的猫狗。
那个冬天,据赵樱所知,村里其实死了不少人,有人被饿死,更多的是被冻死。山里太冷了,没有取暖的条件,即便是雪灾没有这么严重的往年,也有人被冻死。
饿死冻死,对江心村的村民来说都不是新鲜事,但对村外的人来说,这年头还会有人被饿死冻死吗?不可能,没人信。
媒体更是不可能报道这种事。
温度上去之后,雪化了,村民们终于从堪称恐怖的雪灾中熬了过来。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政府其实组织了赈灾救援队伍,但是江心村的地理条件太恶劣了,送进去的食物实在是有限,媒体更是深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