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65)

　　就在我感觉自己可能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逆光而来的大手稳稳扶住了我因虚弱而不断前倾的肩。

　　我勉强抬眼看了看对方，努力打起精神，用强撑出来的嗓音喊了句导师好。

　　“你俩聊了什么？能把人从重症监护室聊进抢救室？”宋星驰淡淡地扫了眼长廊另一端亮起红灯的手术室，弯下腰给我递了包75%酒精浓度的消毒湿巾，“先把手擦一下，这里人员密集，待会儿别沾上什么细菌。”

　　我刚想将湿巾接过去，胃里就猛地一阵翻腾。我用尽全力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臂，这才没当着导师的面吐出来。

　　见我这副反应，宋星驰微微一怔，黑眸里苦中作乐的调侃意味全消。他眯起眼打量我，神色陡然严肃：“哪里不舒服？告诉我。还有，刚刚没细看……你眼眶怎么红了？Matthias欺负你了？”

　　楼钊都那样了还能怎么欺负我？

　　换我趁机报复他还差不多。

　　我苦笑着摇摇头，头回觉得宋哥这人有些时候似乎也不太讲理。

　　“没事。”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道，“应该是情绪紧张导致的胃痉挛，现在已经好了。”

　　宋星驰面色一沉，直接把我拉了起来：“你说没事不管用，我要诊断结果表明你没事。跟我去门诊部。”

　　我刚要推脱，就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新一轮的恶心反胃。而且这次的感觉比上次更强烈。我冲进厕所吐得一塌糊涂，出来时没有再拒绝接受检查。

　　……

　　如果无人关心我，我的确可以把所有的情绪和反应都深深压在心底，让其在时间的推移中自我消化。反正近三年我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早就习惯这种方式了。

　　可是一旦有谁开口问了，没压抑完毕的情绪就会死灰复燃，顷刻间和决堤的洪水一样重新涌出来，难受的生理症状也会不自觉地加重。

　　……简直就像个装病来博取大人关注的小孩。

　　我讨厌不够独立自主的自己，却情不自禁地贪恋着这份被长辈留意关注而生出的安心感。

　　怀揣着满心的羞愧和感激，我在导师的陪同下做完了全套身体检查，然后被对方带回车后座休息。

　　“大部分结果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出来。”宋星驰看了眼表，“你先凑合着眯一会儿，我改你们的报告。还有刚刚问了句，Matthias的生命体征在抢救下趋于稳定了。不出意外，你们还会有第二次会面。”

　　“……好，谢谢宋哥。学长醒了我就去找他。”

　　我缩在自己的外套里，疲惫地缓缓闭上了眼。

　　对自己的不适，我其实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但我……

　　绝不会接受那个结果。

　　绝不。

　　无奖竞猜，昀昀怎么了🧐

第91章 玩笑

　　命运向我开过不计其数的恶劣玩笑。

　　而这一次，依然没有放过我。

　　——早孕。

　　我茫然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白底黑字的诊断单，然后迎着车载空调的暖风，把身上厚实的外套拢得更紧了些。

　　可是即便如此……依旧冷得止不住发抖。

　　那股寒意是从心脏处蔓延进四肢百骸的。

　　无可逃避，难以抵御。

　　我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垂得更低，不敢去看终于得知了我真实性别的导师是什么表情。

　　……怀孕是最令我恐惧的事，没有之一。

　　我连自己的性别都还无法彻底坦诚地接受，这样的我，又该怎么接受身体里即将孕育一个小生命的事实？

　　光是想象，就足以令我绝望崩溃。

　　而且研究进度也肯定会被耽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基因载体，眼看就能攻克难关，如果我暂别课题组……等同于前段时间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是，我更没有勇气向无辜的孩子挥下第二次镰刀。经受一次人流手术已经是我的极限，如果再来一遭……我承受不住罪恶感。

　　我攥紧诊断单，努力回想这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我和严烁做的几次都有要求他戴套，那蠢狗虽然不满，却还算配合，没有仗着自己力气大就为所欲为，应该也不会趁我睡着了乱来。

　　所以是差不多两个月前，楼钊在车里强暴我的那次导致的？……不对，我明明记得自己不久之前还来过一次例假，为什么会诊断出怀孕？

　　“你……”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人沉默半晌，指节轻叩方向盘，语气生硬地打破僵局，“还好吗？”

　　我将诊断单收进怀里：“睡一觉醒来舒服多了。”

　　“不难受了就行。当初邀请你加入研究所时明确过，三年内不允许以任何理由终止课题。”宋星驰揉了下眉心，“结果你这小朋友倒好，不声不响地弄出这么大个意外，这回能一下子休掉大半年的假。再算上康复期，估计好几年内你的课题进度都得停滞。”

　　他的口吻很平静，除了无奈，并没有流露出不悦或失望。但是……想来也不会有哪位导师接受学生这么拖后腿。哪怕直接开除，我都不该有任何异议。

　　我不想让导师提出这个解决方案，自己主动开了口：“您……把我除名吧，研究所位置有限，应该留给能为课题做出贡献的人。”

　　“所以留给你。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以你的聪颖，如果不囿于情爱，肯定能作出更好的论文。”宋星驰抬起眼睑，透过后视镜望向我，“不过这些都是选择罢了。我仅表达个人观点，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个人观点？

　　我微微一怔：“所以宋哥您打算一直单身吗？”

　　“嗯，我自认匀不出时间考虑另一半的感受，也没有照顾人的习惯，所以干脆不谈。省心省时省力，对彼此都好。”他低头翻找了会儿，面无表情地抛给我一支葡萄糖口服液，“先把这喝了，你脸色还是很差。”

　　我拧开盖子，不怕死地补了句：“可我觉得您照顾人照顾得还挺——”

　　“自然”一词在对方的死亡凝视中消了音。

　　我老老实实地昂头灌下能快速补充体能的溶液，然后用探望楼钊为由向导师道了别：“我待会儿就自己打车回研究所，您先去盯师兄师姐的进度。”

　　宋星驰眯起眼，又给我扔了支葡萄糖：“有事打电话。”

　　我捧着一摞检查单回到门诊部，仔细戴好口罩，然后取了个彩超的号。而在漫长的排队、检查和等待过后，我拿到了意料之中的检测结果——

　　异位妊娠，并且是较为罕见的卵巢妊娠。

　　所以上次的大出血不是例假，而是……

　　宫外孕导致的。

　　可据我所知，绝大多数的宫外孕都会以流产和胎儿死亡告终，难以幸免。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这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趁卵巢病灶不算大，尽早手术然后留院观察。”果不其然，医生指着我的彩超影像，眉头紧皱地说道，“和孩子的父亲商量下吧，不要舍不得手术费。拖久了很可能发生卵巢破裂，到时候不仅仅是难以正常怀孕，严重了还会盆腔感染危及生命。”

　　意料之中的结果。

　　我向医生表达了感谢，然后异常冷静地离开门诊楼，将宫外孕的诊断结果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只在手里留下张早孕的确诊单。

　　接下来，该拿着这张纸找楼钊了。

　　等劝完那混蛋接受手术，我或许就可以放下心……

　　去好好陪伴那个注定无法出世的孩子。

　　严小狗快来陪你媳妇儿！

第92章 爆发

　　我回到抢救室门口等了一小时又五十七分，终于等到楼钊从里面被推出来。

　　可能是之前所谓“恋人”的身份起了作用，再加上我摘去口罩后的脸色实在难看，所以当我偷偷摸摸跟在队伍后头试图溜进重症监护室时，护士长只是用目光示意了我一下墙上关于探视时长的规定，并没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