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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倒灌(55)

作者:而苏 时间:2023-02-04 10:16:51 标签:破镜重圆 现实向 竹马竹马

  “九九!”我喊了它的名字。

  然而九九并没有回应我,我走上前去查看,只见它躺倒在地,肌肉抽搐,嘴巴旁边流着口水混合一些呕吐物,它还在喘气,胸膛起伏,嘴巴里发出非常细碎的声音,我觉得甚至称不上是哼唧。

  顾柏川跟着我的步子过来,我听见身后响起他倒抽气的声音,随后,顾柏川将九九捞起来,我们飞也似地奔向单元楼外。

  这个时间点打车太不容易,可宠物医院离得很远,我们好不容易拦下一辆车,那出租车司机见我们抱着那么大一条狗,本来还想要拒载。我扒着他的车窗,求他,我从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人,可那天我说的“求”字已经数不清。

  出租车夜晚城市的街道上飞驰,路过一盏又一盏橘黄的路灯,骤然又有细雨点从天空落下,落在玻璃上,将灯光变成被拍碎的溏心蛋。我用手心贴在九九的头上,不断在心中祈祷它的平安。

  上帝也好,佛祖也好,我这个无神论者已经将所有数得上数的神仙求了一遍。

  直到顾柏川的手抚在我的手上,我才忽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手脚冰凉。

  “会没事的。”他轻声道。

  “会没事的。”我说,“我给它起了很好的名字,长长久久。”

  九九是一条很坚强的狗,它与我在冰雪严寒的冬天相遇,那么小一只,蜷缩在刚好能盛下它的笼子里,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摊贩做黑心生意用的星期狗,但是它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好好的,会跑、会叫、会认人,而且一点点的长大了,长得那么漂亮、那么结实,它一定能活下来……它一定要活下来。

  我这样想着,却感觉到手底下九九的皮毛正逐渐变得冰冷,喘息声也逐渐弱了下去。

  “坚持到医院好不好,九九。”我这样念着,望向它深褐色的、玻璃珠一样的双眼。

  它的耳朵极轻微地动了动,它在回应我。

  司机已经尽力开得最快,我知道的。

  可是,九九还是在宠物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合上了双目,它在我手心最后蹭了一下,然后就再没有了呼吸。

  “救救它!求你!”我半跪在旁边,目眦尽裂,望向兽医。

  兽医缓缓摇了摇头:“跟它好好道个别吧。”

  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雨水,也没有阳光。夏末留下的燥热已经完全褪去,我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捧回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让我联想到08年的夏天,这一切被迫成长的起始点,那是我第一次在思考人生中最大的哲学问题之一——如何面对所爱之人(或动物)的死亡。虽然在自然科学中,人类总是以高级动物自居,但与我而言,我并不愿意将他们分开对待。

  在众多童话故事中,死亡被美化成天上的星星,或许在八岁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期待,比如许芸阿姨的牺牲只是去了更美好的世界,但如今我已经快十六岁,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死亡是一种生命体无法逆转的终止。

  它不是会发光的星星,它只是泛黄纸张上一个平凡的句号,意思是关于这个灵魂的故事结束了。

  我从前说过,顾柏川这个人很少会掉眼泪,我也不太记得他在九九下葬那天有没有哭,因为我哭得满眼都是泪,稀里哗啦的,怎么抹都抹不完,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我掂着手里的盒子觉得它好轻——明明生前是那么重的一只狗,死之后却只有这么点的重量。

  “他妈的,怎么这么轻!这么多年就跟白养了一样!”我用手背蹭过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向顾柏川。

  他正对着那个小小的石头片仔细观望,那上面写了几个字:九九之墓。

  其实我说不好他到底是在看墓碑还是在发呆,因为那墓碑实际上总共也就这么四个字,实在没有其它可看的,倘若九九是个会说话的人,它的墓碑上大概还会有几句话介绍它的生平,至少,会有人刻上“xxx之子”这样的字样。

  但是它只是一条狗。

  我觉得如此甚是不公平,于是让顾柏川掏出纸笔:“我说,你写。”

  “好。”

  他这样说着,半趴在地面上等待我开口。

  我张了很多次嘴巴,想了很多遍要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做开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反反复复,似乎怎么开头都不对。

  我望着那张干净的白纸,半晌,低声道:“算了,你就写‘我会想你’。”

  顾柏川动了笔,我歪过头去,看见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九九,我们会想你。

  随后我们将那张白纸折好,埋在了那棵大叶黄杨下面。

  从宠物公墓走出去的时候,阴沉的天空总算落了雨,我深吸一口气,嗅到了空气里那股极为浅淡的寂寞味道,如果具象化来形容,那应该是一把纯黑色的拐杖头雨伞……这是墓地的味道,在许芸阿姨去世的时候,我也曾闻到过。

  公墓里有很多人,有被爸爸妈妈领着的孩子,也有年轻情侣,还有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当我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的时候,我卑劣地产生一丝慰藉——生死离别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个体身上总是会觉得难以忍受,但其实这是群体性的伤痛。

  我所经历的,是许多人都曾经历的,也是所有人终将经历的。

  顾柏川拉在我的手上,我们一路沉默着走过蜿蜒的山路,在这条通往公墓的山路上,没有人会在意两个年轻男孩牵起的手。

  直到下山,顾柏川问我,要不要再去宠物店重新买一条狗。

  我愤怒起来,斥责他怎么敢在离九九这么近的地方说这种话。

  他确实闭上了嘴,可当我们回家的时候,他又说了一次:“黎海生,我不是说现在,我说以后,我们再去买一条狗吧。”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终于点了头。

  九九死得很离奇,我在小门厅里发现了一碗水,清水。

  阿拉斯加是大型犬,尤其是在天气闷热的时候,九九总是会喝掉很多水,但是,我和顾柏川从来没有在小门厅里喂食的习惯,基于这点,小门厅里凭空出现的清水碗非常可疑,我将水保存下来,送去和九九一起做了尸检。

  当时为了做尸检,顾柏川还不得不拉下面子找顾严帮忙,又是花钱,又是费时费力,总算在十月份的时候拿到了尸检报告。

  尸检的结果是老鼠药中毒,而且是市面上比较难买到的一种剧毒老鼠药,近两年就是因为经常发生宠物误食的事件,所以居民聚集的地方鲜少会有人使用,显然只是有人故意要害九九。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很久,纪从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紧锁眉头劝我不要白费心思去调查:“我并不是说就让九九白死,只是,一来这件事过去太久,你们说要找证据已经很难,二来就算是调查结果出来,也不能给什么人定罪,反而是你们两个学生,万一惹上麻烦就遭了,毕竟对方杀狗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不对。”我说,“其实我心里头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谁?”

  “也不能说是怀疑对象,但是这件事大概和他脱不开关系。”我叹道,用眼神扫过班级前头的一个座位,念出一个名字,“袁小方。”

  九九并不经常会被拴在小门厅里,准备得如此齐全去投毒,这个人不仅需要知晓我和顾柏川的行程,更要知道那天晚上九九是被人送回来的,如此想来,一定是个熟人,而关于九九的事情,除了那天袁小方问我,我说过一嘴,后面就再没有跟别人说过。

  根据阿鹏哥的说法,当天他是五点多将狗狗送到地方的,这个时候军训结束,如果是提前被家长接走的学生,在这个时候已经到家,因此,作案时间也有。

  正在我和纪从云揣摩来揣摩去的时候,顾柏川幽灵一样出现在我们身后,抚上了我的肩膀:“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九九的事。”我将我的推理过程同他讲了一遍,心里头稍微对自己缜密的逻辑有些得意,毕竟总算有一件需要动脑子的事赶在顾柏川前面完成。

  出乎我意料,顾柏川听完我的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点了点头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出事第二天我就去找人要了当天的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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