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安远成反手,茶壶连着里面的滚烫开水一起飞了出来——
细腻陶瓷应声而碎。
“任延!”
安问心里呐喊一声,再也顾不上忍耐,奋力挣脱开吴居中的禁锢——
一连串的脚步声凌乱匆忙,任延顾不上脱下被烫湿的外套,下意识地抬眸看——
他的安问一阵风似的穿过中堂,不顾一切地双手合腰抱住了他。
他跑得太急了,不管不顾的,简直像头小兽,一头栽进了任延的怀里。他的衣服、胸膛都湿透了,沸水滚烫,几乎也烫到了安问贴上去的侧脸。
口鼻呼吸间铺天盖地的都是任延的气息。他的队服,他的篮球衣,他身体的气息,运动过的荷尔蒙和淡淡的香水味。
任延一时怔愣,半抬着手,或许是觉得做梦。
他其实没想过今天能见到安问的,毕竟以吴居中转达的情况来看,安问被锁得很严。只是接到吴居中的微信,他怎么能不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他只是想尽可能地近上一米、近上一寸地亲自确认安问的安危。
美梦成真得太快太突然,被陶瓷茶壶砸到的额角滴答流着血。
偏偏是这么狼狈的时候。
任延从短暂的微怔中清醒过来,很低地,似自嘲似释然地哼笑了一声,才把手轻轻贴上安问肩膀,又轻至重,由虚转实——
他现在是切实地抱着他了,隔了如梦似的近一周。
当着安远成的面,他将唇轻轻贴近安问耳边:“还好吗?”
分明只是很寻常的三个字,却让安问有放声大哭的冲动。
安远成惊怒交加:“谁放他出来的?!”无人应声,他更怒吼:“来人!还不快把少爷带回去!”
也许是门外的保镖没听到,只有家里的两个佣人阿姨战战兢兢地出来,想伸手拉,但任延已经一把将安问护到了身后,目光孤狼般危险而孤注一掷。阿姨哪见过这阵仗,只想着任延少爷之前上门来时,虽然高冷但还是能相处的,怎么会像现在一样,似乎谁要敢靠近他、抢他怀里的东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碎。
“别过来!”任延阴鸷发沉、毫不退让地盯着安远成:“我今天必须要带他走。”
“你有什么权利带他走?我才是他的监护人!”安远成死死盯着安问:“过来。”
安问却根本不看他,也不听他,仰着脸,双手从任延的脸颊一路细细摸索仔细检查至双肩、双臂、双手。
你流血了。他的唇动了动,目光里只能看到从任延额角留下的鲜红血液,被那团无形的棉絮堵了十年的喉结焦躁地滚动着。
任延抬手抹了一下,指腹染红,刺痛从伤口传来。他的眉连皱也没皱,目光已与一角无声的吴居中交换过。他俯身扣着安问的后脑,声音贴着他的耳廓,说话的气息滚烫:“我带你走。”
“想都别想!”安远成再度暴呵一声让人把他们拦住,继而对安问说:“你是个哑巴,他怎么会爱你一辈子?你连说一句爱他都不行,你觉得他会对你一辈子吗?!被男人玩了又抛弃,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脸,安家的脸?!有没有想过你妈妈?!”
他好可笑啊。安问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人?
任延宽大的掌心护住他一侧脸,让他不要看安远成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跟我走。”
安问用力点头,眨眼的一瞬,他刚放下的心在倏然间随着直觉再度悬起,鸡皮疙瘩蹿了一身——身后一阵阴冷劲风,安问本能地往后看——
安远成不知何时抄起椅子,脸上的肉因为愤怒而发黑地颤抖着,将手中凶器高高地、以近乎恐怖的力道奋力砸下——
破风声伴随着与□□骨骼碰撞的声音一同响起。
好痛啊。
安问被砸地扑倒在任延怀里。实木椅子裂了,他的肩胛骨,好像也裂了。
“问问?!安问!”
不知道是谁叫他,肝胆俱裂。
身形摇晃了,安问用力抓着任延的胳膊,指骨泛白的力道。他站稳了,看到任延额上的汗和眼底的惊痛,看到他嘴唇哆嗦着,像是失去了语言。
安问对他扬起一个虚弱苍白的笑。
任延被爸爸侮辱了这么久,他作为男朋友,竟然不能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为他、为他们的爱情说一句话。
尘土飞扬的来路已经消失,他该看到眼前的山青水秀的去路。那些棉絮融化在水里,融化在开满荷花的池水里。
安问注视着任延:“任延……”
粗砺的、沙哑的、生疏的、叹息般的。
“任延……”
沙哑的,不够熟练的,含糊的。
“任延。”
清朗如玉石的,熟练的,字字清晰的。
郑重的。
颤抖的呼吸一瞬间被屏住了,任延忘了眨眼,不敢回应。
怕是梦。
“我下午做了一个梦。”安问口齿清晰、语速平稳、感情停顿得当地说,像一个向来都会说话的常人。
所有人都陷入震惊的寂静中。
“我梦到五岁那年,妈妈送我到乡下,告诉我她很快会来接我。走的时候她哭了,她说最多三天就来接我的,所以她只要跟我分别三天,但是她还是哭了。我在福利院等她的这十三年,我想,她知道的话,是不是一直看着我哭呢?她应该每天都想来接我,只是不能。所以我等她的四千七百多天,并不是白等。”
“你……”任延喉结滚动许久,才找到声音。
“在放下我的那天,那条路上,妈妈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早上我听到的。”
心口忍着一股甜腥的血腥气,安问勉强自己站直,转过头,以依偎着任延的姿势看安远成:
“你说错了,任延不会一辈子都听不到我说我爱他,我现在就听到了,我爱他。就算我今天仍然没有说话,我也会用手语说我爱他,用心说我爱他,说一千遍。你从手语老师那里学来的我爱你,根本就不正宗,因为你们很脏。林阿姨怀着你的孩子,你出轨,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对妈妈的呢?你还怀疑哥哥和林阿姨,觉得她怀的孩子是哥哥的,你真的不懂爱,也不懂尊重。爸爸,我为我有你的基因感到羞愧,感到耻辱。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要你这样的父亲。同性恋不是病,你才是病。在我的生命里,你永远比不上任延。”
痛深入骨髓,让他一阵一阵地发抖,他停顿了一会儿,续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我永远以喜欢任延、被任延喜欢而骄傲,安问这两个字,从此以后都跟你没关系,安问,安心的安,喜欢任延——问心无愧的问。”
他们走出去时,安远成仍想拦,却听到了谁哭。
是女人的哭声。
林茉莉与安问彼此轻轻注视着,错身而过时,林茉莉捂着嘴的指缝中逸出呜咽。她是先笑再哭,连哭带笑。
“好孩子,宝贝。”她叫安问,一手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不舍地、轻声地说:“去吧,勇敢地去。”
第105章
三天后, 安问从任五桥的口中得知了安远成住院的消息。
内情如何,任五桥不方便说,便由安养真转告:“林林一意孤行拿掉了孩子, 跟他提了离婚。”
安问自己也还在住院, 安远成那一椅子是实打实的全砸在了他背上,当天上了吴居中的车后就吐了血。
是接吻时吐的。
吴居中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当一个敬业的司机,只是偶尔难免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路况, 便看到两人拥着接吻。他原本以为任延会是比较主动强势的一个, 没想到现场是安问缠着他, 两手揪着他的队服外套,吻得背过了身子,将任延压上了椅背。尤嫌不够,一腿跨坐了任延身上, 纤细的腰线被任延的大手揉着。
本田车内不大, 被两人接吻的气息淹没。
吴居中认真考虑将来写回忆录是否要把这一段写进去时,被任延的声音打断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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