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自己不跑的。任延说,你看它很舒服。
安问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只猫眯着眼被他玩着柔软身体的模样。
他无处可逃,只能学那只猫一般闭起眼,浓纤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任延什么也没对他做,只是低垂下脸凑近他,高挺冷峻山峰一般的鼻尖抵在了安问的脸颊上,抵得那样重,害得他软如奶油的面颊被抵得凹进去一点,如同给他造了一个酒窝。
他闭上眼,一手仍抚着安问的脸,寻常地呼吸,嗅着安问体肤的味道。
“为什么这么香?”他用高高在上的淡漠的语气问,尾音却又蓦地沉下去,像叹息。
安问心里的那只猫柔软地瘫在地上了,亮着可怜的肚皮。很喜欢他的质问和嗅闻。
洞开的窗户灌进风,楼下稚子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声音像坐了旋转木马般摇晃婉转。
多纯洁,如犯罪。
·
水泥楼板上传来脚步声,一轻一重,听着便知道是跛脚。
任延面不改色地与安问回到安全距离,松开手前,指腹在他耳垂上捻了捻。赵叔推门进来时,只看到安问垂着脸,正在给红花药油拧紧瓶盖。
虽然开着窗,但药味仍很重,赵叔是来做基本清洁的,看一眼便知:“油洒了?”
所幸是兰院长平时用来铺床尾请人坐的薄毯,不碍事。赵叔放下清洗后拧干的拖把:“揉好了吗?严重不严重?”
安问迟迟没抬头,脸上红晕散不了,腻在他颊上了。任延笑了笑,“好了,不严重,小伤。”
他站起身,从安问下意识紧攥的手里抠下药瓶,放在了一旁的小边几上,继而自自然然地牵住安问的手:“下楼了,别打扰叔叔做事。”
赵叔拄着拖把长柄,目送着两人出门的背影。
“早上锻炼时,我听村里人说,这里有山顶可以看到海?”
安问脸还热着,但面色已经恢复如初,点点头,“你想去?我带你去。”
任延勾了勾唇,在他额心点了一下:“去收拾一些吃的。”
托了昨天卓尔婷收拾行李的福,她带了足足一大满袋零食,除了过来的路上吃了一些,此刻还剩许多。任延扒开超市的白色塑料袋,安问弯着腰,一手撑在任延的脊背上,看着他在袋子里翻拣,问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安问只管点头或摇头,挑了几分钟,心满意足,像两个要结伴远足的小朋友。
任延背上书包,用他出门必带的运动水壶接满了凉白开,“走?”
安问眼神很亮地看着他,抿着唇,唇角上扬起来,用力点点头:“我去跟院长打声招呼。”
兰院长刚从教室出来,黑板上写着刚刚那首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安问比着手语,从动作可见语速兴奋潦草,兰琴因被他的快乐感染,忍不住抱住安问,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任延在不远处看着,继而看到安问对兰院长挥了挥手,转身跑向自己,头发凌乱着,但被风一吹便又回到了好看的模样。
能看见海的山顶不止一处,自然是越远的山越靠近海。安问随手指了一座,任延极目,忍不住笑:“这么远?”
安问比了个“十”,又比了个“一”,意思是要用十一个小时。
“来回?”
安问点点头,眼睛十分期许地望着任延。似乎比起任延,他才是那个提议要去看海的人。
任延抬腕看了眼蓝宝石面的运动手表,上午八点十分,还行。
“走吧。”
十月二号的天气,晴,气温二十七度,湿度67%,有来自南向的风向北吹拂,风力2米/秒,吹在肌肤上,干爽地带着初升太阳的温度。
走在路上,与去地里送早饭的农妇们不期而遇。
“问问回来了呀?”三三两两地打招呼。
“啥时候回来的?回来几天了?”
“早饭吃过了没有?”
“要不要吃饼?我早上刚煎的!”
安问冲她们招招手,笑得露出牙齿。
“这你同学吗?噶,这么——高?”妇人驻足,仰头打量任延。
她或许只有一米五不到,看任延得抚着草帽。
一边上手捏他短袖下的胳膊,惊叹:“这么有份量!还这么硬!”
任延:“……”
阿姨你觉不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怪。
他微微躬下背,做自我介绍,“婶婶好,我叫任延。”
“哦,任延……”反应过来,“你就是任延?!”
安问头皮一紧,赶紧推着任延往前走,与妇人们挥手道别,满脸的紧张一目了然,婶婶们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什么叫’你就是任延‘?”
分明已经有了猜测,所以才用这样玩味戏谑的语气。
安问伸长手去捂他的唇,不让他多讲。
这个村子是乡所在的中心,所以福利院才会在这里,乡里的小学、中学也在不远处。安问就是在这儿接受义务教育的。
学校没有围栏,只有三座校舍成半开口的“口”字型围着,另一面则是丘峦,丘峦上散着几座土坟。正是假期,学校里没人,但也无人看管,只是每间教室都锁了。安问带着任延走进,猫着腰从窗户里探头看教室。
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墙裙刷成绿色,书桌显而易见的破旧,张张红漆剥落,张张边角开裂,桌面上被小刀和铅笔画得斑斑驳驳,几乎每个桌角都刻着好几个“早”字,都“早”成堆了。
“我一年级的教室。”安问做着手语,“坐那儿,第二排,不是最矮的。”
这跟任延在扶贫纪录片里看到的也差不多了,他忍不住扣住安问扒着窗户防盗栏杆的手:“一年级的时候,还会说话吗?”
安问愣了一愣,眉眼低垂下来,摇了摇头。
“为什么?”任延盯着他,虽然内心拼命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却仍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是发烧没有看医生烧坏了,还是……”任延想到他的几声“嗯”,“你声音很好听,声带没有受伤。”
安问甩开他,自顾自往前走。八点的阳光晒着他,在操场的黄泥土上的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任延站了会儿,抹了抹脸,追了上去。
原来村里也是有小卖部商店的,还不少,门口琳琅地挂着粉色文具和奥特曼书包、水枪,任延进去买了两罐啤酒扔进包里,出门时看到泡泡枪,又折返回去扫码付款。
安问在门口的树影下等他,仰着头看樟树上亮晶晶的叶子,一扭头,看到任延手里拿着把粉色泡泡枪。
任延按下开关,枪口吐出一长串的气泡,被阳光晒成彩虹色,慢悠悠地在安问眼前飘散。
“跟你说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小问号弟弟。”
如果时间是一组旋转的转场蒙太奇镜头,自安问的背影转向晴阳下,他们该变回五岁与七岁的模样。
“哼,谁要粉色!粉色是琪琪用的!”
“但是粉色是你。否则,你不要的话,就打我一下,可以吗。”
安问脸上浮起傲慢赌气的神情,翻了个白眼,撅着嘴,可爱犯规,过了会儿,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到少年的模样。
小卖部的老板娘倚着柜台磕瓜子,看着两人彼此注视着对方无声地笑。
早就说安问一定是大城市的孩子,只要穿上稍好一些的衣服,就乖得像锦衣玉食、一辈子没遇过风也未遇见浪的小少爷。老板娘心想,从未见人将翻领T恤穿得如此有气质。
安问从任延手里接过粉色泡泡枪,另一手无奈地打着圈圈,嘴角也朝一侧抿起:“好吧,原谅你。”
任延的心落了回去,指腹揉了下他的唇瓣。
不必负重的远足愉快加倍,安问浑身上下最重的就是这支□□了,他握着,蝴蝶飞过,他发射泡泡,似给它舞台造景,秋叶落下,他吐出泡泡,如给它饯行,没有蝴蝶也没有叶,他自己转一圈,冷不丁左脚磕右脚,摔倒的瞬间被任延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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