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背包丢在房间门边,然后把鞋子踢飞到走廊上,看着它们歪斜地弹过丑陋的老地毯。
「嗯,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小甜心。」茱恩的声音说道。亚歷克抬起眼,看见她在走廊对面自己的房间里,正坐在一张粉红色的高背椅上。「你看起来惨爆了。」
「多谢喔,混蛋。」
他认出她腿上摆的一叠八卦杂志,但正当他决定他一本都不想看时,她却硬是把一本塞给了他。
「新的时人杂志。」她说。「你在第十五页。喔,然后,你最好的朋友在第三十一页。」
他故作随性地拨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退回自己房间里,带着杂志跌坐在门边的沙发上。既然都拿到了,那不如就看一眼吧。
第十五页上有一张他两个星期前让媒体团队拍的照片,简短报导了他是如何帮助史密森尼美术馆办了一个小展览,介绍他妈妈的参选歷史。照片里的他正在解释一块「二○○四年,克雷蒙议员恳请支持」的立牌背后的故事,照片旁写着一小段註解,说他对自己家族的事业是多么热衷之类的废话。
他翻到第三十一页,然后差点咒骂出声。
标题写着:亨利王子私会神秘金发女子?
里面附着三张照片:第一张,亨利出现在伦敦的一间咖啡厅,正隔着咖啡对一名美丽的不知名金发女人微笑;第二张,照片里的亨利对焦不是很清楚,正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躲到咖啡厅的后方;第三张,被树丛挡住一半的亨利,正亲吻着她的嘴角。
「这是什么狗屁?」
简短的报导文章写了女人的名字,叫艾蜜莉什么的,是个演员。在这之前,亚歷克还只是心情单纯不爽,但现在有了一个非常特定的目标,他的整个烂心情全对准了照片上亨利的嘴唇碰触着某个不是他的人的皮肤。
亨利到底以为他是谁啊?一个人到底要──到底要多自以为、多蠢、多自私,才会花好几个月去成为某人的朋友,让对方在你面前展现自己最奇怪、最噁心、最脆弱的一面,亲吻对方,让对方质疑自己的一切,接下来又消失好几个星期,然后再和另一个人出去,还上报纸?任何有请过公关的人都知道,任何会上时人杂志的消息,都是你希望让全世界知道的消息。
他扔下杂志,跳起身,开始踱步。去你的亨利。他根本不应该相信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混蛋。他应该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他深唿吸,吐气。
重点是。重点是──在第一波怒气过后,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亨利真的会做这种事。如果他把十二岁时在杂志上看见的亨利、奥运时遇到对他冷淡至极的亨利、过去几个月逐渐在他面前揭露的亨利、还有在白宫阴影中亲吻他的亨利通通加起来,他实在不明白。
亚歷克的脑子善于策画。是政治家的脑子。它运作得很快,而且可以同时进行好几项多工。而现在,他正试图解开一份拼图。他不擅长思考如果你是他,你的人生会是怎样,你又会怎么做?这种问题,他想的是:我该怎么把这些碎片拼在一起?
他想着诺拉说的:你觉得他的约会为什么会一直被拍到?
然后他想着亨利的自我防卫,想着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把这世界与他自己分开,以及他嘴角一直以来的紧绷,然后他想,如果有一个王子,他是同性恋,然后他吻了一个人,也许这件事很严重,那么那位王子也许需要一点障眼法。
然后一个突然的情绪转变,亚歷克不再只是生气了。他也很难过。
他踱回门边,从自己的邮差包里拿出手机,滑开简讯的介面。他不知道自己该顺从哪一股冲动,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冲动转成文字,说给某个人听,然后促使某件事──任何事──发生。
但在这一切之下,他也微微感觉到,看着一位亦敌亦友的男性和别人接吻的照片出现在杂志里,他现在的反应绝对不是非常异性恋。
他笑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一边思索着。他犹豫要不要传讯息给诺拉,跟她说他现在去找她,然后和她告解一番。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打给拉斐尔,找他出来喝啤酒,然后叫他说说自己身为反法西斯分子的青少年时期,第一手的同性恋经验。然后他又想着是不是要下楼,找艾米聊聊,问她是怎么转变的、她的老婆如何,还有她怎么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但此刻,追溯到源头似乎是最正确的选择,去问问某个人,当一个男孩碰触他时会是什么感觉。
亨利已经不是选项了。他只有一个人选。
「喂?」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说。距离他们上次说话已经有至少一年的时间了,但连恩的德州口音在亚歷克的耳里仍然清晰而温暖。
他清了清喉咙。「呃,嗨,连恩,我是亚歷克。」
「我知道。」连恩说,口气如荒地般冷淡。
「你,呃,你好吗?」
一阵沉默。背景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还有碗盘的碰撞声。「你打来干嘛,亚歷克?」
「喔。」他开口,又停了下来,然后他再试一次。「这应该听起来很怪,但是,呃,高中的时候,我们两个,嗯,算是在一起吗?我错过了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阵哐啷声响,像是一只叉子掉到盘子上。「你真的打来问我这个问题?我现在在和我男友吃午餐欸。」
「喔。」他不知道连恩有男友。「抱歉。」
声音变得有点闷,当连恩再度开口时,他正在对另一个人说话。「是亚歷克。对,就是他。我不知道,宝贝。」他的声音恢复清晰。「你想问什么?」
「我是说,我们那时候有点乱来,但是,那真的有代表什么吗?」
「我应该不能帮你回答这个问题。」连恩告诉他。如果他还和亚歷克记忆中的他一样,那么他现在一定用一手摩着下巴,搓着自己的鬍渣。他忍不住猜测,在他记忆中对连恩的鬍渣清楚如昨日的印象,是否就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也是。」他说。「你说得对。」
「听着。」连恩说。「我是不知道你现在面临了什么性向危机,也许四年前还会有点意义,但不是现在。我不是说我们高中的那些事把你变成了同性恋或双性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而尽管当时我表现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但那时候我们的行为还是超级同性恋的。」他叹了口气。「这样有帮助吗,亚歷克?我眼前现在有一杯血腥玛莉,等一下我还得解释这通电话。」
「呃,好。」亚歷克说。「应该有帮助。谢了。」
「不客气。」
连恩听起来备受折磨又身心俱疲。亚歷克回想着高中时连恩看他的眼神,还有近年来的无消无息,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补上一句:「还有,呃,对不起。」
「我的天啊。」连恩哀号一声,然后挂掉电话。
第6章
亨利不可能躲他一辈子。
皇家婚礼后的协议里还有一个安排还没完成:亨利必须出席一月底的州际晚宴。英国的总理还算新上任,爱伦想要见见他。亨利也会一起来,基于礼貌,他会在官邸留宿。
亚歷克抚平自己燕尾服的领口,和茱恩及诺拉站在一起,在靠近记者区的北侧入口看着宾客鱼贯而入。他知道自己正在焦虑地踮着脚,但他没办法阻止自己。诺拉对着他心知肚明地窃笑,但什么都没说。她一直在替他保密。他还没打算告诉茱恩;一旦让她知道就没有退路了,在他搞清楚自己在干嘛之前,还不能这么做。
亨利出场的模样无懈可击。
他的西装是黑色的,平滑而优雅。完美。亚歷克只想把它扯掉。
他的表情原本很中性,但当他看见入口处的亚歷克时,脸却突然垮了。他的脚步顿了顿,好像在考虑要不要逃跑。亚歷克在考虑要不要飞过去来个擒抱。
不过最后他选择走上阶梯,然后──
「好了,拍照时间。」萨拉在亚歷克身后说道。
「喔。」亨利像个傻瓜般说道。亚歷克讨厌自己这么喜欢他发出的这么一个单音,以及尾音微微卷起的愚蠢口音。他根本不喜欢英国腔,结果他喜欢的是亨利的英国腔。
「嘿。」亚歷克低声说,露出假笑和亨利握手。相机闪光灯闪个不停。「真高兴你没死或是其他干嘛干嘛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