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摩擦声,便猜测亨利可能躺在床上。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了,所以他脑中立刻就浮现了那个画面。
「官方姓氏是蒙克里斯顿─温瑟。」亨利说。「跟你的一样是连字。所以我的全名是……亨利.乔治.爱德华.詹姆士.福克斯─蒙克里斯顿─温瑟。」
亚歷克瞪着天花板看。「我的天啊……」
「没错。」
「我还以为亚歷山大.盖比瑞尔.克雷蒙─迪亚兹已经够糟了。」
「你这是根据谁命名的吗?」
「亚歷山大是开国元勋,盖比瑞尔则是外交守护神。」
「这简直就是命中註定了。」
「对吧,我连选都没得选。我姐叫卡塔莉纳63.茱恩,是取自那座岛和茱恩.卡特.凯许64,但我的就是个自证预言。」
「我的确也有两个同性恋国王的名字。」亨利指出。「我这也是预言啊。」
亚歷克大笑,把他的竞选资料夹踢到一边。他今晚不会再用了。「三个姓也太惨了吧。」
亨利叹了一口气。「在学校里,我们都只是用威尔斯而已。不过现在在皇家空军里,菲力已经是温瑟中尉了。」
「所以是亨利.威尔斯啰?那还好啊。」
「一点都不好。你是为了这个打来的吗?」
「也许喔。」亚歷克说。「就当作我是对歷史好奇吧。」但事实是,他想听亨利微微拖长的语调,而他在打这通电话前已经犹豫了一个星期了。「讲到对歷史的好奇心,跟你说一件事:我现在所在的房间,就是南西.雷根发现雷纳德.雷根被枪杀的房间欸。」
「老天。」
「也是老二总统跟他家人说他要请辞的房间。」
「抱歉──谁是老二总统?」
「尼克森啊!听着,你现在是在毁掉这个国家所有祖辈呕心沥血的成果,在强夺公民所栽培出的美丽鲜花。你至少要知道基本的美国歷史吧。」
「我不觉得强夺是个正确的字眼。」亨利朗声说道。「如果是如此,那我至少该有处女新娘可以抢。但现在显然不是如此。」
「嗯哼,我想你那些技巧大概也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吧。」
「嗯,我的确有去上大学。只是不是从书上学来的。」
亚歷克哼了几声以示同意,然后让斗嘴的节奏停在这里。他看向房间另一端──那扇窗户原本只有薄纱窗帘作为遮挡,是塔夫脱总统一家在热天晚上睡觉用的房间,艾森豪总统以往打牌的角落,现在则堆满了里欧的旧漫画。那些藏在表面下的东西。亚歷克总是能把它们挖出来。
「嘿。」他说。「你听起来怪怪的。没事吧?」
亨利屏住唿吸,清了清喉咙。「我没事。」
亚歷克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沉默在两人之间拉成一条细细的线,然后才开口打破:「你知道,我们这个安排……你也可以跟我说一些事的。我什么都告诉你,政治的、学校的、还有八点档的家事。我知道我不是最正常的人类沟通典范,但是,你懂的。」
又是一个停顿。
「我……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会说话。」亨利说。
「嗯,我以前也不是很会口交啊,但我们都要边学边成长,小甜心。」
「以前不是?」
「喂!」亚歷克喝斥道。「你是说我现在还是很烂吗?」
「不是,不是。我哪敢这样说啊。」亨利说,而亚歷克可以听见他声音里浅浅的笑意。「只是第一个,嗯。至少很有热忱啦。」
「我可不记得你当时有抱怨喔。」
「对啊,但我当时可是等了超级久。」
「好啦,你看看。」亚歷克指出。「你这不就说了吗?你也可以告诉我其他事啊。」
「这是两回事。」
他翻身趴在地上想了一下,然后非常刻意地说了一声:「宝贝。」
这已经变成一种默契了。他知道的。他几次不小心说熘嘴,而每一次,亨利都明显地融化了,亚歷克只是假装没有注意到。现在他打算来阴的。
电话另一边发出一声细细的吐气声,像是空气穿过窗户上的一个裂缝。
「现在,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他说。「你是怎么形容的?八点档的家事。」亚歷克瘪起嘴唇,咬住脸颊内侧。终于。
他一直在想,亨利什么时候才要告诉他王室家庭的内幕。他会用模煳的隐喻来表示菲力被紧紧困住,使他像个原子钟一样衰败,或者提到他祖母又不同意什么事了,而他也和亚歷克提起茱恩的频率一样常常提起小碧。但亚歷克知道远远不止这样。但他没办法说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起亨利的情绪变化的。
「啊,」他说。「我知道了。」
「你应该没有在关注英国的八卦小报吧?」
「尽量不看。」
亨利发出最苦涩的笑声。「嗯,每日邮报一直都很喜欢揭露我们家的丑事。他们,呃,他们几年前给了我姐一个绰号。『白粉公主』。」
亚歷克似乎有点印象。「那是因为……」
「是的,古柯硷,亚歷克。」
「嗯,听起来满耳熟的。」
亨利叹了口气。「嗯,有人想办法越过了随扈,在她的车上喷了『白粉公主』的字。」
「靠。」亚歷克说。「然后她就炸毛了?」
「你说小碧吗?」亨利笑了,这次听起来比较真诚了一点。「不,她其实不介意这种事。她还好。她比较介意的是居然有人能闯过随扈。祖母把一整队的随扈都开除了。但是……我也不知道。」
他的话音渐落,但亚歷克猜得到。
「但你很在乎。因为虽然你是弟弟,但你还是想要保护她。」
「我……对。」
「我知道这种感觉。去年夏天,我在芝加哥音乐节的时候差点动手揍一个人,因为他想摸茱恩的屁股。」
「但你没有吗?」
「茱恩把自己的奶昔倒在他身上了。」亚歷克解释道。他耸了耸肩,但知道亨利也看不到。「然后艾米又用电击枪放倒他,胖猪哥身上的草莓奶昔烧焦的味道真的满屌的。」
这让亨利放声大笑。「她们其实不需要我们,对吧?」
「真的。」亚歷克同意道。「所以你生气是因为这些传言不是真的吗?」
「嗯……其实那是真的。」
喔。亚歷克想。
「喔。」亚歷克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回应,于是把希望转向自己平常的政治场面话,但却觉得每一句都既现实又令人难以忍受。
亨利有点紧张地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小碧一直都只想学音乐。」他说。「可能是因为她小时候,爸妈放太多强尼.米歇尔的歌给她听了。她想学吉他,但祖母想要她学小提琴,因为这比较正式。小碧两个都学了,但大学她唸的是古典小提琴。总之,她大四的时候,我爸死了。事情发生得……很快。他就那样走了。」
亚歷克闭上眼睛。「靠。」
「对。」亨利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们都有点招架不住。菲力不得不变成一家之主,我变成了一个混蛋,我妈变得足不出户。小碧则是觉得一切都瞬间变得没有意义了。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刚入学,菲力那时候在阿富汗服役。她每天晚上都跑出去,跟一堆伦敦愤青混在一起,在地下场所表演吉他,又嗑了一大堆的古柯硷。那些八卦小报爱死这段了。」
「天啊。」亚歷克低声说道。「我很遗憾。」
「没事。」亨利说,声音里逞强的语调扬起,好像他有时候会固执地扬起下巴那样。亚歷克真希望自己能看到。「不管如何,这些过度检视和狗仔的照片,还有那个该死的绰号,一切都变得太超过了,然后菲力就回来了一个星期,祖母则逼她去勒戒,然后对媒体宣称她身体微恙休养。」
「等等──抱歉。」亚歷克来不及阻止自己就脱口道。「只是。你妈妈呢?」
「在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就很少露面了。」亨利吐了一口气,然后打住。「抱歉,这样讲也不公平。只是……当时她完全被悲伤给困住了。她当时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现在还是。她曾经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人。我也不知道。她还是会听我们说,也努力要做点什么,她希望我们都幸福。但我不知道的是,她还有没有办法成为任何人幸福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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