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萧清毓并未回头的上前几步。
“先前进入这洞穴之时师尊走在前面,如今要到大世界中,便让弟子,护一回师尊吧。”
踏入大世界中,浓郁之至的灵气几乎扑面而来,即便这后山乃是灵力最为稀薄之处,萧清毓也并未立即适应,灵力涌入丹田时,甚至还一下激痛,险些要踉跄几步。
“不对劲。”稍一缓过来后,萧清毓立即便分心感知起周遭环境。
太安静了。
“不要急,你先在此调息一二。”楚浔谨慎地握住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令明风考量周遭的环境参数。
萧清毓听话地在原地打坐调息起来,此处灵力浓郁,而他方才消耗实际上也不太多,很快便已恢复如初。
“萧家可是出了什么事?”楚浔一时拿捏不准,语气有些迟疑,“这附近十余里之内,仿佛不见一人踪迹。”
闻言,萧清毓的脸色却是骤然凝重起来,掐指计算了片刻,低声道:“不、不是萧家出事了。”
萧清毓抬起头来,眼中的恐惧而复杂一闪而过。
楚浔并不急着追问,替他将一缕散乱的发丝拢至耳后,目光温柔和悦地望着他。
“今日是五月廿四,是……”萧清毓喉头微动,艰涩地挤出了一句话来,“也是萧家,十五年一度的,大祭之日。”
……大祭?
所谓大祭,便是以气运深厚之人的血肉为祭,哺育一方水土,更庇佑萧氏子嗣。
而这一切,楚浔都曾在萧清毓的记忆中见过。
因为,在十五年前的上一次大祭中,那用以祭天的祭品,就是萧清毓自己。
“他们今日所选的祭品是谁,你可知晓?”说话间,楚浔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略微颤抖的手。
而萧清毓的脸色则更沉一分。
他望向楚浔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无助,低声道:“这次的祭品,还是我。”
“……怎会?”
然而在说出方才那句话之后,萧清毓的心情反倒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你我今日到此,他们必然知道。”
“天道,从不吝啬告诉萧家任何事。”
一切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并不完整的大祭上,便已定下了分晓。
他的回归和复仇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而萧家这一场大祭,更是天道授意下,对十五年前那一次“失败”的祭祀的复现。
这是一次以要他的命为根本目的的大祭。
“我的金丹劫那般轻易,本以为是天道垂怜,”萧清毓神色平静,只是语气稍显疲惫,“果真是我天真。”
天道哪有那般好心。
“不过是怕我死在雷劫下,而不能走到这里,沦为萧家万年气运中的一粒尘土罢了。”萧清毓说这话时,并未看向楚浔,而是仰头望向了天幕的方向。
“世间万事万物,不过天道操纵下的一盘棋局,天道欲让谁赢,便能让谁赢。”
楚浔神色不动,无声地将他揽入怀中。
“你我等了千年,不就是为了今朝这一役么?”微冷的吻落在他鬓角碎发之上,语气异常坚定,“毓儿莫怕,为师在呢。”
萧清毓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是语气愈加冰冷:“那萧家,不过便是幸在了成为天道在人间的耳目罢了,偏偏只有萧家人自己,执迷不悟,引以为豪。”
楚浔难得拿不准萧清毓的真实想法,只能一下一下地轻抚他柔顺的长发。
“那现在要如何做?”楚浔迟疑道,“可要暂避一二,待你我实力上涨再来解决?”
他们只在金丹修为,而萧家中尚有不少元婴老祖,甚至连化神大能和大乘长老都有不少,如今二人势单力薄,毫无准备之下硬拼恐有危险。
“不必。”萧清毓忽而站起身来,回握住楚浔的手,语气轻快但气势森然。
“萧家欲以天道杀我,但他们又焉知天道,就会帮助萧家呢?”
“天道不过是要以人间诸事证明自己,而欲要证明自己翻云覆雨之能,还有什么比在萧家春风得意之时,又一举将其覆灭更有意思呢?”
他面上笑意如常,但却难得地令人毛骨生寒。
楚浔望着这样的徒弟,心中有种陌生感一闪而过,微妙的不安在心底渐渐酝酿。
“十五年前他们欲要在祭台上杀我,却被我母亲不惜损伤自身救走。萧家人想必很是不满。”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又轻轻笑了一下,周身的诡异气息瞬间消弭于无,“我也很是不满呢。”
通向祭坛的路无需萧清毓多想,便已深入骨髓。
此刻仿佛十五年前缭乱的记忆疯狂涌上识海,他脚步极快地走在楚浔之前。
而跟在自家弟子身后的楚浔,也就错过了他眼底闪过的一道诡异血光。
“萧家的大祭本只是为我而准备,如今却是又要劳烦师尊为我伤神了。”他语气平和,几乎听不出丝毫异常。
楚浔心中却是越发不安,只能轻声应道:“你我本是一体,毓儿莫要多思。”
第98章 大祭(二)
萧氏祭坛位于萧家所在地域的最西面,与东边的后山禁地俨然呈拱卫之势,祭台主杀伐,禁地主泽被,暗合阴阳相生之势,将夹在其中的萧氏腹地牢牢保护在内。
萧家一如记忆之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毫无外界所传言的隐士家族应有的清幽宁静之感。
“师尊,你看,这便是萧家。”萧清毓的目光似嘲讽又似悲悯地落在沿途的楼宇之上,唇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整个萧家,唯独族长的居所,”说到这里萧清毓不自觉地顿了顿,语气亦冷肃几分,“也就是我那无良父亲的居所,是于隐匿于幽竹之中的所在。”
在他记忆尚未复苏之时,于玉中幻境之内曾经窥见的那自林中木屋里走出的白衣男子,正是他的父亲。
……手执玉箫,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父亲。
“师尊,”萧清毓忽而转过身去,直直对上了楚浔满含担忧的眼眸,“这世界,也唯独师尊一人是待我好的了。”
楚浔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答他这一句话,只能无声地将他的手握住。
这是他于千年前筹谋的路,他曾算尽了一切,只是不曾算计身边之人的心。
他这众叛亲离、天煞孤星的命格,说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
“师尊想什么呢,”萧清毓指尖在楚浔紧拧的眉心之间轻轻一点,语气轻快,仿佛两人即将直面的,并非生死危机,而是一次再轻松不过的出游,“眉头又皱起来了。”
楚浔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握紧了萧清毓的手腕道:“毓儿,我们一起去暂避一下好不好,这萧家,待你我功力尽复再来也不迟。”
然而萧清毓只是摇了摇头,直白地拒绝了楚浔委婉的提议。
楚浔不知萧清毓为何忽然表现出这般积极主动的姿态,连自己的话也不听,这太不像平日里的他了。
“……好,”楚浔默不作声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嗓音干涩道,“你既意已决,为师自当与你同去。”
而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的人,一贯温和无害的眼里,飞速闪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萧家地域广博,纵然两人脚程不慢,赶到祭台之时,也已到了祭祀中至关重要的那一环节。
献祭人牲。
所谓人牲,便是以活人为祭,剜其血肉、斩其头颅、碎其神魂,抽取其身上气运,化作萧家万载繁荣的一点养料。
十五年的人牲是萧清毓,彼时的萧清毓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幸而才刚刚开始被人放血,便被母亲救走。
而今台上空无一人,可想而知,那人牲,必然便是初到此地的萧清毓。
十五年前的逃离,到了今日,便是了结之时。
萧家上下,数百口人在萧清毓靠近祭台的第一时间,便将目光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那眼神里的恶毒和贪婪毫无掩饰地暴露人前,配上祭台上那把锋锐无比正闪烁着刺目寒光的大刀,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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