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浔眸色一暗。
此事不合礼法尚在其次,真正不妥的,乃是他若当真亲了下去,他家小桃花那般艳丽的模样,就要被外人窥见。
他绝不容许。
从前引以为傲的理智,如今竟彻底丢盔弃甲,一文不值。
而萧清毓却并未想这许多。
他只知心中酸楚难言,但又不得不做。
此刻他正是心跳紊乱,领口亦因刚才二人的动作被扯开一角,露出一节精致漂亮的锁骨。
萧清毓只觉自己的喘息都变得艰难,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掐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推开师尊绝非他之本意,而是天道的“意志”。
他原以为自己要做个逆天而行之人,跳出轮回方得今生之安稳,然他又却不得不在此时顺天而为,以免伤及师尊。
因着做了违心之事,他心口处便又是一阵绞痛,似是无声地提醒他,方才他这一举动究竟叫他如何懊丧。
但萧清毓面上只是云淡风轻。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流转着一种既暧昧痴缠,又冷淡疏离的气氛。
“师尊,”率先打破这种古怪气氛的,竟然是萧清毓,他迅速整理好了心情,恭敬道,“师尊怎会来此?”
他既打定了主意要扮演好一个温顺恭谦的徒弟,便该注意保持距离,谨守徒弟本分。
“……毓儿?”楚浔自然察觉到了他家弟子的怪异之处,但也只觉是于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而两人的关系尚且不清不楚,萧清毓一时羞窘也算合理,便只是稍稍平复了呼吸,上前几步,欲要替他拢一拢因方才的挣扎而微微散乱的衣领。
不料楚浔指尖甫一落在萧清毓领口之上,就被他家弟子稍稍后退半步直接躲开。
萧清毓不敢直视自家师尊的眼睛,装作认真整理衣衫的样子,低头摆弄起了自己领口的系带,这般动作原本并不复杂,愣是被他拖延过了整整数息功夫。
“不知师尊有何吩咐?”见师尊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萧清毓也并不追问,轻声细语道。
“为师……有些担心你。”迟疑片刻,楚浔心中生起些许微妙的不安,但此地并非说话之地,楚浔也只得将心中忐忑暂时按捺。
饶是他家徒弟始终偏着头看他,楚浔亦能发觉萧清毓的神色明显一怔。
萧清毓并未预料到楚浔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轻咳一声道:“弟子无事,倒是师尊并无修为在身,才是让弟子担心呢。”
“你可曾进去看过么?”沉吟片刻,楚浔仔细打量了萧清毓的神色,并不像是“见过母亲”的样子。
果然,萧清毓摇了摇头道:“弟子刚到此地,便见师尊在此,咳咳,姻缘树之下……”
萧清毓停顿片刻,艰难地将之后的两个字吐出:“祈福。”
将这两个字说出之后,萧清毓似是忽而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语气顿时轻松起来:“便在此驻足下来,师尊可也是在祈求姻缘么?”
楚浔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姻缘树上那一朵与他家小桃花一般无二的桃花花苞。
求姻缘么?
他虽不曾挂上什么姻缘符,但这朵小桃花……
倒算是最独一无二的姻缘符了。
如此,也算是求姻缘吧。
然而这一幕落在萧清毓眼中,却叫他心中又是一痛。
他顺着楚浔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了满树的姻缘符。
姻缘符本为寓意美满之物,如今却是格外刺眼。
“不知师尊挂上的,是哪一枚姻缘符呢?”萧清毓听见自己嗓音镇定且平静地说道。
“想什么呢。”楚浔瞬间松了口气。
原来他家小徒弟是在别扭这个呢。
楚浔轻笑一声,温柔的抚了抚他的发顶,温柔地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为师不曾挂上姻缘符,不过是见这株桃花靡丽绝伦,停下欣赏一二罢了。”
这回,萧清毓没有闪躲。
楚浔只当他是得到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后心结解开,萧清毓却是一不愿师尊心中不悦,二是不欲师尊发现端倪。
“为师带你进去看看。”楚浔本欲牵起萧清毓的手,然则手伸出去后只是在半空停留片刻,便被萧清毓轻轻巧巧地避过。
“师尊,此地人多眼杂,如此行事,咳咳,有伤……风化。”萧清毓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家师尊的神色,低声道。
楚浔微微颔首,心中虽觉有些古怪,但萧清毓所言不错,便又自如地将手收回。
两人再度进到了殿中。
楚浔第二次见到这尊玉像,又经历了先前之事,并不多么惊异,但萧清毓却是第一次看见桃花娘娘的样貌。
恍惚之间,萧清毓愣在原地。
非是因着那一双与自己过分肖似的桃花眼,更是因为女子周身的熟悉之感。
这分明只是一尊玉像,却别有一番高深莫测而又温柔博爱的气质,若非玉像无法移动,萧清毓便真要以为她是真人之身了。
“母……亲?”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忽而涌上了萧清毓喉间,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
了无回音。
毕竟这只是一尊玉像,原本留驻于那黑琥珀中的最后一缕神魂,都已消散而去。
一只微冷的手轻轻按在了萧清毓的肩头,给他些许支持。
萧清毓察觉到师尊的安慰之意,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瞬,一段记忆忽而在他识海之内涌现而出。
萧清毓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桃花,比桃花坞郊野之外的漫山遍野,还要辽阔。
这便是桃花娘娘所辖的桃花谷么?
萧清毓也看见了自己。
他已是五六岁的模样,五官的轮廓基本定型,尤其是他眼底的桃枝阴影,以及眉间的一枚殷红桃花印记,与他血脉复苏以来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一般无二。
原来他并非血脉突然觉醒,而是受了桃花激发,原本被压抑掩藏起来的桃花体性重新复苏。
五六岁么……
按时间线来看,应是在那段于萧氏家学中的记忆之后。
桃林之内,莺啼婉转,春意融融。
一只活泼的黄莺轻盈地落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欢快地啄了一下,而后愉悦地唱起了歌。
“鸢儿别闹,痒。”萧清毓避开了黄莺的鸟喙,将其捧在手心。
“小桃花又与鸢儿逗趣呢。”一道和悦女声自萧清毓身后响起。
女子身材高挑,言笑晏晏,年幼的萧清毓对她很是亲近,见她来了,便欢快地冲上去唤了一声“姨姨”。
萧清毓年纪尚小,又刚刚自那吃人的萧家脱身出来,只觉这桃花谷虽只有桃花鸟雀等生灵与他作伴,却比那萧家不知好了多少倍,对满谷的所有生灵,都充满了亲近之意。
在年幼的他看来,这般人间仙境之中,又怎会有何阴谋诡计呢?
只是如今将近二十余年过去,他虽仍算稚嫩,也已懂了些人情冷暖。
自然能看清楚那女子眼底笑意之下潜藏的,无尽冷漠甚至是厌恶之意。
萧清毓只觉这女子有些眼熟,一时却说不出她到底是谁。
“毓儿,阿妩。”又有一道女音传来,其嗓音温柔如水而又缥缈无比,萧清毓竟难以分辨其来处。
萧清毓四顾望去,也不曾见到女子的踪影。
“主上。”
萧清毓看见被他称为“姨姨”的女子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面上却泛起了一丝隐秘的薄红,若非萧清毓全神贯注地观察她的反应,必然难以发现。
“阿妩不必多礼,”女子轻叹口气,嗓音仍是飘渺不定,“毓儿,将你的桃花印记收回去,吾教你的遮掩法门都忘记了么?”
“是、是毓儿学艺不精,还未能掌握圆融,”年幼的萧清毓不知为何,对这位母亲竟有几分惧怕,远不如他的“姨姨”来得亲近,嗓音亦有隐隐颤抖,“还请、请母亲责罚。”
女声停顿了良久,终是道:“吾再教你一遍,这回,你须得记好。此之法门与你己身命运休戚相关,若不能掩藏你之体质,不知何时,便要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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