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很喜欢穿裙子,哪怕在医院,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因为开始想要女孩,家里早早就准备了女孩子从出生到长大,各个年龄段的裙子,几乎能放满整间屋子那么多……”
回想到那段过去,闻立民眼中无限怀念,之后便是怅惘,“后来他妈妈去世了,我就和现在的你一样,沉浸在悲痛里,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我都没管过思思,甚至差点忘记我还有这么个孩子……”
他苦笑,“你肯定觉得,我这爸当得特别不负责任吧?”
闻礼无法说什么,但从姐姐的角度,突然失去妈妈又等于没了爸爸,何况他那时才两岁,正是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可想而知该是怎样的光景。
然而,他同样也不能苛责父亲,因为他现在能理解他那时的感受。
“后来直到思思四岁上了幼儿园,老师联系到我,我才知道,这孩子对性别的认知出现了差错。”
闻立民道,“他因为太过想念他妈妈,每天都要穿和她一样的裙子,保姆觉得孩子还小,又刚失去母亲,就随着他的要求,后来在幼儿园里,老师才发现思思竟然坚信自己是女孩子,还被同龄的小孩嘲笑,哭着跑回了家,跟我说他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
闻立民嘴唇颤抖着,“我那时特别不能接受,带思思看了很多医生,都没有效果,有一次他受到刺激,甚至差点要拿刀……”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那时的惊心动魄历历在目。
闻礼也明白了,他没想到曾经会有这么激烈的事情发生,他只记得小时候很奇怪,姐姐和妈妈关系好,他和爸爸关系好,而交叉之间的关系却反而冷漠。
父子俩在长廊边的椅子上坐下,闻立民望向远处的花坛,“从那件事后,我就再也不敢强迫思思去直面他的性别,我只能尽量地顺着他,保护他,让周围人都认可他女孩的身份,我发现,这样他就能获得安全感。”
闻立民回忆那些过往,其实那么些年他虽不遗余力为闻思掩护,小心翼翼地待他,但实际上并没真正放弃让儿子“恢复”的想法。
直到后来知道了“四叶草公益社团”,那个跨性别者父母自发组织起来的机构,更加深入地了解跨性别者这个群体。
那里的老师告诉他,闻思跨性别的意识并不一定是单纯由于外力改变,他或许生来就是女孩子,和他妈妈是上天注定的母女,只可惜在来到世间时出了些意外,让他有了男孩的身体,但其实他本该就是女孩。
“虽然这不能成为我推卸责任的借口,但渐渐我也释然了,我不再想要去扭转他的意识,只可惜还是明白得太晚。思思小时候,到底亏欠他太多,尤其强迫他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我想他应该是恨极了我这个父亲吧。”
闻礼记得,小时候总听父亲说姐姐要去医院,隔三差五地去医院,原来是这样。
“……爸,姐不恨您,他很在乎您的感受。”
“我知道,我知道……”闻立民抹去眼泪,“前些天,得知思思愿意做回男孩子,我很高兴,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的高兴,而是他愿意真正接受他自己,以前的他过得太辛苦,如今我只盼他能够真正地放松,没有负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想到……”
闻立民短促而颤抖地叹了口气,老态的背微微佝偻起来,两手捂住脸。
“思思一定会醒的,他以后还有更好的生活要过,怎么会醒不来了呢?他一定能醒的……”闻立民像是在对闻礼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在这医院花园的回廊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突然掩面痛哭,这样的地方,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没有人注意到。
“他会醒的,他也舍不得您。”
这连日的心痛,闻礼已经快要麻木了,可此刻望着湛蓝的天,他又能感到疼。
可只能这样说,真正的姐姐已经去了另一个他期望中的世界,这个世界里那些过往的伤痛已成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他的治愈在未来,在新生,而他父亲的伤痛,是被“文斯”的姐姐所治愈的。
你治愈他,他再治愈另一个人,即使不能成为彼此的救赎,但最后终成一个圆,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圆满。
那他自己呢?
闻礼想,他的圆满又在哪里?如果文斯永远醒不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病房外,那个穿灰色薄风衣的身影,倒映在医院白得刺眼的地板上,被拉得很长。
医生们边说话边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稍欠身让开。
“体征都正常,排除癫痫和颅内占位性病变的可能下,还是考虑心理因素造成脑电波异常放电……”
“目前建议住院观察保守治疗,稍后通知家属这个情况吧。”
“……”
季明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文斯正躺在床上,纯白色的床单被褥将他的脸色也衬得透白,旁边的监护仪器发出滴、滴、滴的规律声音。
视线顺着点滴管往下,到纤细的手腕和骨节分明的手指,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似乎无形中显得有些偏大了,但他指头微微蜷缩,那枚戒指便能稳妥地圈在上面。
季明景就这么站在文斯床边,静静地待了两分钟,便离开了。
可他虽悄悄的来,走的时候却没能悄悄地走。
出门刚走过旁边那间病房,他便看到了走廊对面、台阶转角正走上来的男人,对方也看见了他。
卢庚昨天才来过一次,季明景今天会出现也算正常。
闻礼沉默,季明景亦然,只是在走过彼此身边时,他们不约而同偏头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萧索,没有谁比谁更多。
“……保重。”季明景淡淡说了一句,走下楼梯。
闻礼回到病房,文斯依然安静无声息地躺着,他在他跟前坐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小心捋过他纤瘦的手指。
这整只手已经因为输液而出现明显浮肿了,埋针的位置还有些乌青,闻礼抬头看向上方的点滴余量,心想今天的输液结束后,得再给文斯敷一下手。
闻礼掀起被角,液体太凉,文斯手脚容易冷,他卷起他病号服的裤腿,手握住小腿肚,轻而缓慢地按摩。
腿上的那几道疤痕已经很浅了,闻礼看着,突然感觉掌中的骨骼好像隐约颤了下。
闻礼大吃一惊,还以为感觉出错,忙屏住呼吸,仔细又看。
可再也没有动静……
这三天来第一次希望临近,就这么突然失去,闻礼浑身都像紧张过后陡然抽去血液般,凉透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起身去往医生办公室。
文斯以为自己已经死掉,可再睁眼却发现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
不大的开间里,床、桌椅、沙发、电视,甚至摆在窗台上还油亮茂密的绿萝和吊兰,电视未曾蒙尘,阳台上的金毛犬安静地伏趴着,好像主人从未离开。
是他在原来世界的家。
闹钟响了,时间早上六点半。
拍拍听到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床边摇尾巴。
文斯拿起手机看到日历,2013年9月28日,他才二十岁,还在上大学。
所以不仅回来了,时间还倒流八年,文斯好似在做梦,但当他想要回忆时,却发现记忆里只有那个“八年”的字眼,再没有其他。
八年间发生了什么,八年后又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茫然地在屋内走过一圈,看家中每一个细微的摆设,试图找出什么,可惜什么也找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时间已经晚了,他得去洗漱,然后做早餐。
冰箱里的食材也是昨天刚买的,新鲜的蔬菜和鸡蛋,他下了碗面条,吃完后又给拍拍放好适量的狗粮,然后收拾自己,等拍拍吃完带着它下楼去转了十分钟。
遇到小区的老人们,有的在打太极,有的提着篮子聊天,看到文斯,很亲切地同他打招呼。
老小区里住的都是原来一个厂的职工,彼此都很熟悉,还有小孩背书包跑过,家长在后面追着让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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