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是来自埃菲尔铁塔下的惊鸿一瞥,但此刻闻礼又觉得不是,他应当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更早的时候。
车子随路面起伏稍微颠簸了下,那人防备似蜷缩得更紧了,脸无意识埋进衣服里,额前头发散乱着,耷拉下来遮住半边眼睛,紧闭的睫毛微微颤抖,看上去怯怯的,和刚撞进他怀里抬头那时一样。
其实很快,闻礼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人的正脸,就如同塞纳河畔的那个剪影和酒吧台前的那个眼神,只是觉得熟悉。
到底是源自哪里呢?
路灯在帘外,随车行向前忽明忽暗,映着闻礼眸底沉沉,却映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说你都要走了,还给我捅娄子,不知道下手轻点儿吗?”
詹姆斯打完电话,看闻礼那漠不关心的神态,虽然说的话是不满,但语气却甚至挺得意的。
“我下手再轻,救护车送医院的就是你了。”闻礼平静地陈述事实。
詹姆斯嗤一声,“我倒是想呢。”
玩笑归玩笑,但他其实也能看出来,那几人不像普通混混,也亏得闻礼能打,不然车上这小子可要倒大霉了。
“那地方没监控,你可以让人随便说,他们作恶在先,会选择大事化小的,”闻礼顿了一下,“不过那间酒吧有问题,以后没事别去了。”
“你现在才来说这个,拜托你打架我就在旁边,我跟你是一伙儿的,以后也去不了好吧——”
话音甫落,詹姆斯愣住了,“你说什么?有问题?”
闻礼瞥他一眼,露出个“你才反应过来”的表情,“你觉得那个调酒师,为什么要对付他?”
詹姆斯狐疑,“这不很明显,看上了,想霸王硬上弓呗。”
“……未必。”闻礼就知道他是这么想。
“怎么不可能?”詹姆斯分析道,“在那里调酒的都是同志,你不说这小美人也是嘛,你能看出来他当然也能看出来,所以就动了歪心思,没想到对方抵死不从还逃跑,然后遇上了我们,以为是个软柿子,就打算捏一捏,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完自己先点头,“逻辑通畅,顺理成章。”而后还来了劲,“我成语用得好吧?上个月新学的。”
闻礼沉吟两秒,“不是。”虽然还不清楚这人到底怎么惹到了那调酒师,但闻礼直觉并非詹姆斯说的原因。
首先一点,“他可能真是直的。”
“……”詹姆斯不可置信盯着闻礼,“兄弟,你在耍我吗?”
闻礼耸了耸肩,未加解释,但过了片刻,却问他一个问题,“如果有个人,你看见他就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你这种描述……我听着很耳熟啊。”
闻礼难得有兴致地看向詹姆斯。
对方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上次我新学的那个、就你们中文里那个成语,叫‘一、见、钟、情’,就是这么解释的,对,一见钟情!”
闻礼:……
“你该换个老师了。”他就不该对这花花公子抱有期待。
詹姆斯抓头发:“哈?我说错了吗?不不不,等我再想想,这次我一定答对。”
闻礼无奈地看向窗外,只能看见窗帘,却又听詹姆斯一惊一乍地叫了声,“哦哦想起来了,是一见如故。”
闻礼听了一怔,詹姆斯看见他那表情,哈哈笑道,“这回可没错了吧,就是一、见、如、故。”
他拿蹩脚的汉语又重复一遍,反复揣摩觉得自己说得挺好,全然没注意闻礼此时的沉默。
只是,一见如故么?
闻礼再度看向那边躺着的青年,正在这时车子缓慢停了下来,有人隔着玻璃说,“少爷,伯格医生在外面。”
**
文斯逐渐恢复意识,却睁不开眼。
连四肢也软得不能动,除了感觉到心跳和呼吸,这身体仿佛脱离他掌控。
如此诡异的状况,让文斯内心涌上巨大的恐惧,他禁不住张口,却只能发出一声喘息,而他甚至都听不见。
几秒后,近处有个陌生的声音用法语说道,“是最近在黑市发现的新型迷药,服用后初期反应会像醉酒,麻痹运动神经,意识则是时断时续,程度因人而异。”
“还真下药了!特么狗东西!”
这骂人的文斯认得,是之前来搭讪的金发男,后来和闻礼一起帮助他的那个。
“少爷别急,这药虽然下作,但这位先生摄入剂量不多,我给打一针抑制性的药,可以让神经麻痹的情况得到缓解,但要彻底消除还需要靠自身代谢,通常最多两天也就没事了。”
“不会有后遗症吧?”詹姆斯问。
“这倒不会,可以让病人醒来自己感觉,如果仍有不舒服再去医院进一步详查。”
文斯感觉自己手臂内侧突然刺痛,好像有针头扎进来了。
眼睛看不见,潜意识里又怕又抗拒,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辛苦伯格医生了。”
“哪里,闻少客气,注意让他多喝水,加快药物排出体外,能好得更快。”
“明白了,谢谢。”
是闻礼?文斯稍稍放下心,但同时也紧张。
放心是为有闻礼在,以他的人品自己必定是安全的,而紧张当然是为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这矛盾的心情中煎熬了不知多久,文斯渐渐发现,他手指好像可以动了,然后是四肢,虽依旧使不上劲儿,但比刚才毫无知觉时明显在好转。
眼球也能转了,文斯试着虚张一下眼睛,感受从睫毛缝隙中透进来的车内灯那点光亮,又迅速闭上。
他还得继续装睡,避免和闻礼直接面对面交流。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就关闭这扇窗户。
文斯把脸缩在羽绒服的毛领里,幸亏刘海留长了,能遮住。
车内很安静,依稀听见剪纱布的窸窣声响,原来伯格医生还没走,文斯听见他说,“闻少,你手臂上的刀伤虽然不深,但还是要注意,三天之内别碰水,否则会留下疤痕。”
“他不怕留疤,又没人看。”詹姆斯凉凉道。
文斯心里一惊,闻礼受伤了?和那帮/人打架时伤的……
到底还是自己牵累了他,文斯觉得有点内疚,虽然季明景是个好人,以后肯定不会嫌弃闻礼,但自己的问题就是自己的问题,文斯不逃避。
**
伯格医生走后,车门关闭,前面司机在对讲里问,“少爷,接下来去哪儿?”
詹姆斯看了看依旧昏睡的文斯,和闻礼商量,“今天圣诞节,外面还下雪呢,他睡这么死,也不好叫起来问,总不能把人丢下车吧,要不……咱们捎上他?”
闻礼微闭眼靠在窗边,挺久没打过架,刚才乍在灯下见到那伤口,胃里隐隐地难受,但当着詹姆斯的面,他是决计不会说自己晕血的。
见冰山友人不置可否,詹姆斯直接自己做决定,对司机吩咐,“先去圣约尔酒店送Leadle,然后回东边。”
东边是詹姆斯的私人宅邸,除了几个好友,没人知道那地方。
闻礼睁开眼说,“我带他去酒店,你自己回。”
文斯:……带他去酒店?请问指哪个“他”?
这车里就三个人,这个“他”指的谁,不言而喻。
“怎么能让他跟你?明明是我先看见他的!”詹姆斯刚抗议,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暴露了意图,咳嗽两声,“我是说我家房间多,你们两个大男人挤一间破酒店多难受啊,你又受着伤,他还是病人,你们一国同胞,你忍心吗?”
文斯闭着眼,焦虑得眼皮都在打架。
他当然不能和闻礼去酒店,但这个一听就风流成性的金发男他也实在很抵触啊。
要不假装现在才醒过来?主动自己另找个酒店临时住一夜?
不行,身份识别卡没在身上,现去开房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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